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如是定义教育:“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一棵树,一朵云推动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而弗里德里希·尼采在《教育为何》中对大学教育的三个尺度是:“对哲学的需要;艺术方面的本能;希腊罗马古典文化。”
读了周国平翻译的弗里德里希·尼采作的《教育为何》,对尼采当时超前的先见之明,十分钦佩。书中对如今当下的教育现状的分析可谓是偏僻入里、一针见血、入木三分。《教育为何》原书名为《论我们教育机构的未来》,是尼采对当时德国教育领域的深刻独到的分析。从每章的标题就可见一斑:现代教育的两种倾向;人文教育始于严格的语言训练;教育的使命是使天才得到养育和支持;教育机构和生计机构的对立;衡量大学教育的三个尺度。这里不难发现尼采一个由当时德国教育现象到本质的逐层深入分析的过程。指出伪教育的本质与危害之所在,指出真正教育或者说古典教育的本质所在。
文中首先提到教育现状:现代教育机构唯“时髦”和“合乎时势”试求。存在两种貌似相反、实质相同的倾向:在外延上扩大教育——教育的普及化,是教育沦为谋生的手段;在内涵上缩小教育的倾向之一:教育的学术化,是教育沦为学术分工的工厂。相信所有人一目了然,这岂止说尼采看到的德国当时的教育现状,难道不就是我们当下真实教育现状的缩影吗?教育的扩招及教育的普及,不就是把“教育沦为谋生的手段”吗?因为:“普及教育是最受欢迎的现代国民经济教条之一。尽量多的知识——导致尽量多的生产和消费——导致尽量多的幸福:这差不多成了一个响亮的公式。在这里,利益——更确切地说,收入,尽量多赚钱——成了教育的目的和目标。按照这一倾向,教育被定义成了一种眼力,一个人凭借他可以‘出人头地’,可以识别一切一切赚到钱的捷径,可以掌握人际交往和国民间交往的手段。”在这里不厌其烦地大段摘抄原文,是发现当时的尼采对教育的分析之精准,简直就是跨越时空岁月看到了当下教育的“千里眼”神功,尤其是其中的知识量——生产消费量——幸福存量三者的演变,不就是把我们当下的知识分子成为“贩卖知识”的身份昭然若揭吗?看似高贵的知识分子,不过是披着知识或接受高等教育的皮做着与商人同等身价的事情。在这里,尼采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当下教育的根本症结所在:“利益——更确切地说,收入,尽量多赚钱——成了教育的目的和目标。”这就是伪教育的势利倾向,就是教育的平民化所带来的“福利”所在即功利主义或者叫拜金主义的产生,关于这一“社会问题”或“巨大危险”,尼采更是深刻指出了:“在这个笼统的描述中有一个大危险,甚至是巨大的危险,就是大众随时会一下子跳过中间阶段,直奔尘世的幸福而去。现状这被称作‘社会问题’。”这种被美其名曰提高国民教育的程度、提升人们教育的综合素养的教育就是尼采所说的“唯‘时髦’和‘合乎时势’试求”的教育!而这种教育,“在大众看来,照此情形,绝大多数人接受教育似乎只是极少数获取尘世幸福的手段而已:‘最大可能的普及教育’是教育编制,以至于它不但不能给人以特权,甚至不能使人受到尊敬。”这样的一种社会现状,在当下的教育已经成为了事实,不仅仅是教育大卫贬值,即使是教育的从教者教师也随之贬值,不受社会人们的重视。究其原因,尼采认为:“由于扩大教育,教师和学生数量过多而品质太差,使得真正狗哥的教师被边缘化。”当下社会现实正是如此,教育一线中,真正有才华的人不教书,这已经成了社会人所共知的一个事实。于是,在此情形下,人们逐渐形成了一种如此印象:“任何一种教育,倘若会使人孤独,倘若其目标超越于金钱和收益,倘若耗时太多,便是可恨的。”然而教育的本质就起深层次而言,就是一种“使人孤独”、“目标超越于金钱和收益”、“耗时太多”的自我改造。然而,在尼采看来,这两种教育都是伪教育,都是违反古典教育或精英教育的本质的,因为“两种教育倾向皆违背自然的意图,教育集团中于少数人是自然的必然规则。”
而“在内涵上缩小教育的倾向之一:教育的学术化,是教育沦为学术分工的工厂。”对此,尼采认为“学术分工实际上在追求的目标,正是各地宗教自觉地追求的那同一个目标,即缩小教育,甚至是毁灭教育。”然而,社人们不但没有发现这一“毁灭”的巨大危险,反而更荒谬地“给这个痛苦的事实也披上一件了不起的思想外衣,甚至把我们学者这种狭窄的专业技能以及他们越来越远离正确的教育当作一个道德现象来赞叹,‘精益求精’‘埋头苦干’成了漂亮的口号,专业范围外的没有文化被当作高贵知足的标记大肆炫耀。”这才是真正的悲剧,这种局面或现象不就是我们当下的教育界或学术界的真实缩影吗?
然而,两种教育最终同流合污,形成了对教育的一种更为惨烈的痛击。“两种倾向在新闻界合流,教育的扩展和缩小在这里握手言欢,日报直接取代了教育,无论谁,包括学者,今天如果还有教育的要求,便习惯于依赖这个黏合作用的中介阶层,它黏合一切生活,一切立场,一切艺术,一切学科之间的缝隙,它稳妥可靠,就像日记簿一向都让人放心一样。”新闻,我们都知道,是一种公众媒体,必然是随大众的趣味的,自然也就是大众化的,也就不难明白,新闻报纸媒介是一种丧失自我独立自主思考能力的平台,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了人在经典教育或精英教育中应有的独立思考与精神自由能力,成为了一种“应声虫”。这就是尼采为什么要写这本书的目的:“这本书是为安静的读者写的,是为那些人,他们尚未卷进我们这个飞速转动的时代令人眩晕的匆忙之中,尚未被它的轮子碾碎并因此感到一种为偶像献身的满足——这就是说,是为少数人!”自然是为那种不读新闻或不受新闻报纸所影响自我,或者说没有丧失独立自主思考能力和精神自由的心灵的人而写,而这样的人,也正是接受过古典教育或精英教育的那部分人,因为“教育集中于少数乃是自然的必然规则,是普遍真理。”所以,真正的教育理应是属于“少数”人的教育精英式的,这是“自然的永恒的意图的”“必然规则”。
于是,尼采在古典或经营教育的培养过程,特别强调“人文教育始于严格的语言训练。”作为语文教师,对于母语的教育,身处当下的教育一线,早已深深感受到了“人文教育”严重缺失造成的焦虑,更对当下母语教育所缺失的失语状态感到无奈。对于这一点,尼采旗帜鲜明地强调:“真正的人文教育是从语言训练开始的,包括认真阅读经典作家和严格从事写作练习,其目的是养成正确的艺术感觉,从而对报刊语言产生心理上的恶心。母语经典作家是古典教育必不可少的入门向导。”这可谓是对当下语文这一门母语学习尴尬处境的对症下药,而且是一剂真正切实可行的强心药。对正在致力于解决当下学生语文学习写作以致语文学习疲软无力的状况,对这一点,感同身受,母语学习,其一是大量的阅读,即作者说的“认真阅读经典作家”;其二是写作训练即作者受的“严格从事写作练习”。否则,母语教育的改善别无他途。然而现在的学校母语教育大都是无视此自然规律,正如尼采说说:“其可悲的原因在于我们的时代学校教育的精神贫困。”而我们的大多数老师就如“不会感到惊恐的平庸之辈却使劲张开他们的大手,搁在一门艺术所能具有的最精微的技艺上,即教育的技艺上。”我们当下的老师在教母语——语文这一科的课堂上不大都是靠教学技巧吗?何谈靠让学生自主自由地浸染在经典阅读上来进行“经典作家”的“认真阅读”来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地教化过呢?不但不明了,反而还对自我的教学技巧津津乐道,那又是何其的悲哀!尼采在文中对母语没有得到“严格的语言训练”的标准是:“如果你们不能自然而然地做到对我们报刊的惯用词语感到生理上的恶心,就应该好好接受教育。”而这个“好好接受教育”就是“教师还必须教学生阅读我们的经典作家”。对于这一母语学习或“严格的语言训练”,作者尼采特别指出:“教师本来应该提供真正的时间指导,使他的学生习惯与进行语言上的严格自我训练。”摒弃额进一步强调:“教育正是在这里开始,要使人们懂得把活的东西当作活的东西对待,教师的任务也正是在这里开始,要在首先必须行为正确而非只是认识正确的事情上,抑制住正在蔓延上涨的‘历史兴趣’。我们的母语正是在这样的领域,学生在其中必须学会行为正确,而只是为了这个实践方面,我们教育机构中的德语课才是必要的。”母语教育,教师的教育就是从“严格的语言训练”“这里开始”的,这里指的是“认真阅读经典作家”何“严格从事写作练习”。这是学习母语何真正提高综合素养的不二法门,也是实现古典或精英教育的必经途径。因为,在尼采看来,“文科中学耽误了真正的教育之开始的最重要、最直接的对象,即母语,因此,一切后续教育工作也缺少了自然的、丰产的土壤。因为唯一在一种严格的、艺术上讲究的语言训练和语言习惯的基础上,对我们经典作家的伟大之处的正确感觉才能得到强化。”在这里,作者既强调了母语学科的学习是所有学科甚至是人所有能力和认知的基础学科,又强调了语言训练和习惯的形成是语言能力得以强化的前提与基础。事实上就是如此,没有母语做奠基的人生,必然是苍白的,也是在社会难以自立的。何以为母语,就是以生命有史以来一直如影随行的言语及生命存在的天然形式。作者在文中进一步强调:“一个人必须从自己的经验中懂得语言的艰难,必须在摸索和搏斗之后终于踏上了我们伟大的诗人曾经走过的那条路,才能体会到他们在这条路上走得多么轻盈优美,而其他余人在他们后面跟随得多么笨拙别扭。”这道出了“严格的语言训练”的时间的重要性,没有这一苦难历程,就不可能亲自感知言语之美和言语之艰。又是尼采说:“想必也没有人希望,要由别的道路获得审美判断力,而非由语言的荆棘小道,并且不是语言研究,而是语言自我训练的荆棘小道。”而要形成“从事习作练习”必须是进行“正确的、严格的教育首先是服从和习惯”开始。
在谈到教育的使命,尼采认为:“天才具有形而上的来源,教育的使命是通过培养天赋优良的少数人,使降生在本民族中的天才得到养育和支持。”这里再次看到了古典教育或经营教育的本意,尼采进一步强调:“我们的目标不可能是多数人的教育,而只是少数特选的、为伟大持久的作品而准备的人的教育。”少数即经典抑或教精英,这样的教育才是真正古典教育即教育的本质——教化和孕育。
于是,就有了教育本质上的另一层内蕴:教育机构于生机机构的对立。“对立”一词即意味这二者的水火不容的性质,再次对教育的扩大化或为生计的伪教育性质提出强烈批判。尼采旗帜鲜明地指出:“任何把谋生方式树为前景的教育绝不是真正的教育。”因为“生存斗争立场扼杀了对万物形而上统一的领悟力”。而“对万物形而上统一的领悟力”即古典或精英教育的本质内蕴和精深要义所在。这一根本对立关系,是世间一切的根本对立:“我知道一种真正的对立,教育机构于生计机构的对立,一切现存之物都属于这两大类别。”它们之间既是刻不容缓也是绝不相容的——为生计即非教育,真教育即非谋生。
何为教育?教育为何?就是维护和培养人“对万物形而上的领域力”的教化和孕育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