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夫道：“移血的手法可多了，那些有道行在身的人都能做到些。那种来死亡谷采药做事的惯用这些手段，若是寻常妇人也能做到，只是必须得怀有带巫族血脉的孩儿，孩儿与母体相连，血液共生共移，是逃避雷场的好法子。换血嘛，在我这里撑船的人用的换血法子各不相同，只有一个相同之处就是死的同样惨……”

    九槐江本想探探口风，没想到一直坚信的移血换血竟也有人用过，还失败了，不由得一身冷汗，连忙抱了拳道：“在下愚钝，误听小人传言，我妻子身患疾症无药可医，想趁此沐冠礼带她回族医治。移血换血实属无奈，求求船家指条明路！”

      船上的人听了之后唏嘘不已，船夫道：“往生灯点，逢灵遇鬼停，只有极品术士才有能力走回头路，我一介常民，有心无力。人啊，走到鬼门关才会回头看一眼，为时已晚才知何为金口玉言。”

    那小娘子拉了九槐江的衣袖道：“相公，算了吧，反正我命不久矣，死了也便罢了，只是可怜了腹中孩子。”抚了抚隆起的小腹，对着九槐江扯了个生硬的笑容说着：“我活着也不一定能生出这个孩子来，相公不必自责了。我走之后，相公成家立业，莫要因我……”

    九槐江打断她：“说的什么胡话，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众人看他们生离死别的模样不由得劝解：“还没滴血呢，万一你的换血术能成呢，巫族两百多年前不是有一个成的吗？”

    还有人道：“灵兽虽然骇人了些，但它只吃十恶不赦的人。它们会选心地纯善的人成为巫师七阶考核的工具。运气好点的，被破了轮回魂，安享人世最后一生，也无不可。可有多少人，宁愿打破重建也不想了此残生。”

    七品巫师考核就是“做人为鬼”，这种鬼与人间常说的鬼不太一样，说白了是破魂之术，就是把人的三魂破掉一魂。

    破掉轮回魂的，死后不入轮回，生前身体不会有影响。破掉心智魂的，会变得六识不全神智不清。破掉身寿魂的，大多当场死亡不过死的极其安稳。

    “做人为鬼”是考验巫师的最高水平，难度可想而知！这种巫术还需要被施术者的配合，因此巫师会尽可能尊重人的意愿，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破身寿魂。

    九槐江自然听说过这个巫术，七品巫师百年未出，这中间多少人做了白白牺牲的工具。抱着自家娘子，心底像一眼寒潭。

    船夫说道：“船到山前哪有回头之路！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船要转弯时老船夫叫了声：“山巫福佑，往生皆安，跪拜！

    九槐江和他妇人跪的比谁都虔诚，起身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四处，这个涯洞与刚那个简直天壤之别！

    这个涯洞上方有个圆形缺口，缺口很大，太阳从缺口处射出一道光柱，光柱照在山神石像上，恍若神仙下世！

    山神石像立在水面上，体型要比寻常人高大威猛些，粗壮的冥冥蛇缠绕在石像身上望着行人吐着信子，石像脚下狮头虎身的注定兽喘着粗气。

    白色扬花漂浮在水面上，荷叶荷花也在上面稀稀疏疏的点缀着。

    涯壁上生着各种奇花异草，闪烁着晶亮晶亮的光，湖面氤氲着一层白气，人间仙境不过如此，让上一刻还紧张的人一下子放松了起来！

    石像好似半男半女，明明是一样的面容，左侧英气逼人，右侧媚眼如丝，左手指节分明握着一柄红缨枪，右手纤纤玉指托着个水晶球。

    透明的水晶球里好像泛着红血丝，越发显得月白石像庄严肃穆。

    船行到石像右手边变得很慢，然后悠悠在水晶球处停了下来。

    老船夫从腰间掏出根银针扎破手指，一滴血滴在水晶球上，水晶球里的红血丝动了动又恢复原样。

    船上的人依次滴血，九槐江和他娘子排在最后，当他小娘子滴血时，船上的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声。

    只见那妇人攥紧了手，血从指缝间簌簌流出来滴在水晶球上，水晶球里的红血丝并没什么异常。众人心下正准备放松警惕。

    忽然，冥冥蛇张开青面獠牙一口咬住那妇人手臂，妇人疼的尖叫了起来，手心里的血囊掉了出来，众人这才明白这对儿年轻夫妇换血的方式是把血放在小鱼泡制成的血囊里。这个方法虽拙劣却不易被水晶球察觉，只是没能逃过灵兽的眼睛！

    水晶球里的红血丝翻腾着，透明的水晶球忽的变成可怕的红色，里面好似盛着滔天的怒火！

    船夫叫着：“跪下，快跪下！山巫发怒了！”

    江水变成可怕的红色，把旁边的岩石映衬的一片绯红，众人在乌篷船上跪成一排。注定兽跳到船上甲板处围着妇人嗅着什么。

    老船夫回头对着坐在乌篷里自若无人拿着折扇饮茶的公子说：“平心星师，既然遇到了，不该帮一帮吗，这也是你们藏布九氏之人。”

    九平心放下了茶盏扶了扶额头：“我一个五品占星师哪能做得了这两个灵兽的主。”

    众人还以为是无品占星师，连个品阶都没有的占星师能帮上什么忙！

    九槐江顾不得那么多抓了救命稻草一般，跑到他面前跪在他脚下道：“星师救命，求你救救我娘子，若你救得她，我行囊里的金银细软都给你，都给你……”然后颤颤巍巍的扒拉旁边的行囊，包裹里的父母牌位不小心掉了出来。

    九平心看到那两个牌位，面色有些变化：“好了，我且试一试，结果不会太好，但至少能保她个全尸。”

    船上有人说：“全尸已经不错了  ，这冥冥蛇最爱吞活人，你到了它肚子里是叫都不能叫一声的。这注定兽更狠，它是个喜欢吃干尸的，把人咬死然后晾到洞顶放血，来的时候洞口涯壁上淌的都是人血！”

    九槐江瘫坐在地上，众人提醒那人说错了话，有位婶婶安慰他道：“我们一同求求守山神巫，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就是宽限些时日也好啊。”

    那小娘子已经被吓晕死过去了，注定兽眼看将要扑上去，九平心扔出折扇挡了一击。

    冥冥蛇和注定兽都恶狠狠地看向他，九平心掀开银白大袖衫，亮出腰间五节花翎，两个灵兽都后退了两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是五品！有生之年竟能见到如此年轻的五品占星师！

    船上大多人都久居人间，只知道现如今的巫国星相宫一个极品巫师，其余五品六品太多，并不知道传闻中的五品星师九平心竟是如此个翩翩少年！

    九平心对着两个灵兽说：“两位大人安好，在此过道，想顺便拜访一下你家主人。”两个灵兽收起可怕的面容然后闭上了眼睛，睁开眼睛时，它们的眼里都泛着红光。九平心知道这是山巫上身了：“星师九平心见过守山神巫。”

    冥冥蛇开口是柔媚的女声：“原来是平心公子啊。平心公子近来受国主之命往返人巫两界想必很是辛苦呢。”

  注定兽开口是低重的男音：“怎么还有心力管这归去来兮洞的事？”

  “嗐，原是不该管的，更何况这妇人擅闯此地有错在先，但是她腹中孩儿还未成型实在可怜，你也知我九平心是个心软的，实在见不得，不如小惩大诫通融通融。”

    冥冥神用诱惑的声音道：“嗳，我的心也很软，这样小的孩子好可怜吖……”

    注定神毫无感情的说：“但是巫族规定未受昭书闯入边界的异族皆死，还从未有人破过这个规矩，若是来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了，那这个边界还有何意义？除非她自愿做术士修法的工具。”

    冥冥神道：“若是你能把重临公子叫来那就好了呢……”

    注定神道：“七品巫师能操纵往生乌篷船，当年列重临为救那个人间女子可快掀了我的府邸，可惜啊，他已经仙逝两百多年了。”

    九平心抱拳向天以示尊重：“重临大巫师高风亮节以命镇湖，岂是我这种小人比的起的，我既操不动往生船，也自知救不了这个人间女子的命。但若让这位妇人生下孩子再来抵命，一没坏规矩二也做了件功德，岂不美哉！”

    “这……”冥冥神摇曳着蛇身缠在了九平心身上。注定神摇晃着狮头来回踱步好像陷入了深思。

      船上人都附合道：“山巫饶他们一命吧，都是些不懂事的年轻人父母又早逝，听了不知哪里的胡话，被迷了心窍的……”

    “就是，就是……”

      冥冥神道：“那不如让她产下孩子后再来祭命，只是……”

    “不必了……多谢诸位好意。”九槐江抱住晕过去的妻子道，“既然她总归都是要死的，也不必把这孩子生出来了，省的无父无母受人欺凌。”

    有些人劝他道：“一尸一命总比一尸两命好……”可九槐江分外决绝，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原很怕她死，但她若一定会死的话，我便也不怕了……平心星师，你的好意在下心领，行囊里的金银我都用不上了都赠与你吧，还望不要嫌弃。其余值钱的古玩首饰就让船夫代我分给大家吧。只是还有一事想请诸位帮忙，我行囊里有我父母的牌位，他们受国主之命隐姓人间，一生颠沛，还未荣归故里便已客死他乡，若是谁路过藏布，请将我父母牌位放在九氏宗祠前，黄泉路下，不忘此恩！”

    一行人劝道：“公子大可不必如此……缓一缓时日或许有别的法子……”

    有人求星师想法子的，九平心自然知道巫族的规矩，当年七品巫师巫重临亲眼看着心仪的人间女子死去也没破族规，他小小五品星师如何做得！冥冥神和注定神缓和了颜色，可职责所在也做不了什么。

    九槐江抱起妻子，走到船头回望众人道：“忘川水寒，我下去陪我娘子了，各位，告辞！”

    说着一跃进江，江水瞬时恢复了颜色。众人看着两人沉进清澈的水底，直到被水底生长的莫丝遮住了视线。

    九平心想去拉住他，可是冥冥神缠在他身上他动弹不得，冥冥神的蛇头望着九平心正色道：“没有结果，便是最好的结果。”注定神说：“欲求者不得，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冥冥神和注定神相视一笑，两个灵兽眼中的红光霎时消失，乌篷船继续前行，石缝间的光照在一行僵直的人身上，好似有些温暖……

    船行了不知多久，穿过黑暗，又见光明，前面洞口一片亮白，穿过异境之门，新的世界平铺在眼前……

    可是有些人夭折在黎明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