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在屋里一边听着外面的呵斥，一边抽泣着，听到“找娘去”，她赶紧用围裙角擦了擦泪儿往外走。院子里只剩下闺女儿一个人，她愣住了，转身问：“妞妞，哥哥和爹呢？”
妞妞哇地哭了，边说边抽泣，“哥哥——哥哥——被爹——抓——抓走了，还，还带——带了锹……”
女人的心被妞妞的话一点儿点儿地拧了个360度又拉起放开，拽拉得生疼。她干咽了口吐沫，拉起妞妞，“咱们去奶奶家找人救哥哥。”
妞妞被女人拉着胳膊往前拽着，半个身子已经斜着向前，但脚却落在了后面，为了跟上娘，她只得小跑起来。一路下来，她的小脸通红，头发也被汗水打湿后一绺儿一绺地贴着头皮、贴在脸上。
拐过胡同口，妞妞就远远地看到奶奶在门口的石墩上，甩开娘的手就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到：“奶奶，爹把哥哥抓走了，爹把哥哥抓走了。”
奶奶也许是看到了妞妞，也许是听到了妞妞的喊话，倒腾着小脚儿过来了。不一会儿，三三两两的女人们也围了上来。 妞妞娘的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她用手抹了抹，用最简单的话讲了事情的经过。
还没等妞妞娘讲完，奶奶就跺着小脚骂了起来，“大强当了老子，长本事了，还活埋儿子？这哪是个当爹的。英子的钱不是在床下找到了吗？自己的包拉链都不拉，掉出来都不知道，还诬陷孩子。大人没个大人样。”
“娘，你说什么？英子的钱真的是拉链没拉掉床下掉吗？”妞妞娘抓着奶奶的手不停地晃动着。
“可不咋的？唉，没有一个省心的。走，走，走，我们赶紧去地里看看。”
再说这边，张大强拎着臭小子出了院门没多远，就撞上了“大喇叭”王刚。“强哥，你这扛着铁锹，拎着孩子，大中午的上哪去啊？”
张大强看也不看，只是把臭小子放了下来，压低着嗓子大喝一声，“往地里去。”
臭小子也许是累了，晃动着下小身板站稳。双脚刚一着地，人就跳了起立。脚上的塑料凉鞋只剩下一只。此时的地面就像正月十五炒茶面的大铁锅，热气呼呼地往上冲着，自己的脚又不可能像茶面一样翻来翻去。
想到这儿，臭小子瞟了一眼爹那张黑锅底儿脸。“哼，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想到这，他咬咬嘴唇儿，龇着牙咧着嘴硬是把脚放在了地上，一高一低地往前走着。
张大强看着臭小子的背影，那副倔驴样子，让他觉得很是好笑。可是想到接下来，要是到地里，他还不知悔改，自己该怎么收场。他不由地回头看了看，身后除了自己短短的影子，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影子，更别说人了。唉，傻女人啊。
不知不觉，父子俩来到了自己的责任田。张大强在一大棵柿子树下站住，将铁锹插在土里。他瞟了一眼臭小子，呵，竟然一屁股坐了下去。哼，哪里有什么悔意啊。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张大强两手杵着铁锹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画面：刚出生的胖小子那响亮的第一嗓子；穿着肚兜爬到床边滚落到地上继续蹬着腿儿；像小木偶一样走路的呆萌；第一次抱他坐自行车横梁上时，他两只小手死拽着自己的脖子就是不松开；上学后拿着一百分的试卷进门就喊；偷吃买给奶奶的好吃食儿，嘴角儿还留着残渣儿；妹妹受欺负，第一个冲上前胖揍别人一顿……
“爹，你怎么哭了……”臭小子的声音传来，张大强睁开了眼睛，两颗泪珠儿滚落在他的手上。“没，没，我那是热的。”
“爹，你坐树下歇会儿吧，我自己挖。”说着臭小子夺过铁锹，双腿前后拉开弯曲，双手在铁锹把儿上一前一后拉开架势，贴着双腿向前呈45度插到刚收过麦子的土里，向上撩起，只起来一层土皮儿。
张大强终于发话了“哪有这样干活儿的。臭小子，看爹……”
他拿过铁锹，握住铁锹向下插在土里，脚蹬在铁锹一侧用力向下，铁锹明显地又下了一截儿，双手摊开，“呸呸”几下，再用力搓几下，弯腿，向上一个180度翻转，一铁锹土就妥妥地扣在了下面。
“哇，爹，好厉害啊！”臭小子那夸张的呈O型的嘴型，如一杯清泉浸润着张大强那颗干燥焦灼的心。他抬头看了看臭小子，“等你长大有力气了，你也可以的。”
“我想再试一试？”臭小子看着张大强，脸上充满了期待。张大强一个推手，铁锹把儿便以插到土里的铁锹为支点倒向了臭小子那边儿。
“记住插铁锹，用脚蹬，再起土”总结完，张大强自己坐了下来。
臭小子学着爹，先是“呸呸”两下，搓搓手，插铁锹，用脚蹬，再起土。一铁锹，又一铁锹，不一会儿，臭小子面前就起了一个个小土包儿。他扭头看看爹，“爹，是这样吗？”
张大强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儿。臭小子抿着嘴笑了，扭头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嘴里还念着爹教的口诀。
“突突突突”的声音传来，张大强抬头间看到了大喇叭王刚开着三码的带着老娘、媳妇、妞妞，还有其他几个邻居朝这边儿走来。他赶紧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老娘在他耳边一阵儿嘀咕，最后，还戳了戳他的脑袋，下达了命令，“你说吧，你这老子犯的错该怎么办吧？孩子该多委屈啊！”
张大强顺嘴一句，“那让他把他老子活埋了吧！”大喇叭王刚附和着，“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替你问问臭小子去。”
王刚一路喊了过去，“臭小子，你爹知道冤枉你了。你爹说了，让你把他活埋了，记得把坑挖大点儿。”
臭小子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跑来的王刚，大声说：“我爹才不舍得埋我呢，刚才还教我挖土呢！”
柿子树上，绿色的叶子间已经挂满了青色的小柿子，它们压低了枝头。“啪嗒”，一个小柿子滚落下来，打过妞妞的小脑袋后落到了地上。
柿子树下，妞妞摸摸脑袋，弯腰捡起递给了哥哥。臭小子看看妞妞，又看看柿子，摸摸妞妞的头，把柿子放在了妞妞的头顶上。妞妞抻开两臂，眼白推起眼珠儿向上再向上，似乎这样就可以“看到”头顶上的小柿子，然后慢慢旋转，旋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