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路是我的朋友,述说朋友的故事总是比说自己的故事方便,不必拖泥带水,不必肝肠寸断,你只要带着耳朵。
阿路从小就孤独。他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青梅竹马的伴侣。他的家在一个村的边缘,他们村在一座山的边上,距离最近的镇还有20里,只有七八户人家,和他同龄的小孩寥寥无几。
他最好的朋友是一头老牛,老牛来到他们家已经好几年了。他有时候觉得它能听懂他的话。于是,他经常跟它讲话。
他告诉它,哪颗树上的鸟窝最大;谁家院子里的果实成熟了;春天最先开的是什么花。老牛有时候在认真听他说话,有时候只顾埋头吃草,有时候适当地叫几声,表示理解或同意。
老牛是他10岁的时候被宰掉的,因为它干不动活了。动作越来越慢,干一会儿就要休息。他的父亲觉得,牛已经完成了它耕田的使命,接下去迎接它的是餐桌。
从不敢顶嘴的阿路,为此和父亲大声争执。在父亲毫无商量的霸道下,他甚至想牵着牛离家出走。他为此准备了几个麦饼,一个小包囊里几件衣服。但是去牛棚的时候,就听到牛轰然倒地的声音。
那一年,他意识到牛是要死的,每个人都是要死的。而且都是孤零零地死去。这种想法让他觉得,父母难得一给的大白兔奶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甜。
他17岁上高中时,朦胧喜欢过一个女孩,只因她看上去和他一样孤单。她是从别的学校插班过来的,不会讲方言,成绩不怎么好,人也长得比较瘦弱。在阿路的印象中,她一直穿着一件单薄的格子衬衫,静静地坐在她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他和她几乎都没说过话,唯一的一次交集是老师让他们写黑板报。他负责写字,她负责画画。写好了,他从凳子上下来。她递上自己的手帕,对他说:衣服上的粉笔灰擦一下。
不久,她又转学了。也没有任何通知和告别。阿路看到她空空的位置,只是心里轻叹一下。
阿路是他们村历史上第一个大学生,为此父母很是骄傲。拿到入学通知书那天,父母请全村人吃了一顿好的,为此杀了一头猪,两只鸡。
上大学后,阿路感觉世界完全打开了。他很快学会了和室友打牌、游戏机,甚至电脑游戏。他觉得世界这样就很好,以前的孤独,他要加倍补起来。
他甚至在室友的撺掇下,去追班上最好看的女生。女孩生长在城市,家境优越。她拒绝了众多追求者,也很自然地拒绝了他。
那天是平安夜,他买了一个爱心音乐盒当礼物,并鼓起勇气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约他出来。她听出他的声音惊讶了下,不过马上拒绝了。
他就一个人走到街头,慢慢地走。他看到街角有一个乞丐,跪在地上,前面放了一个破碗,碗里放了零散的5元、10元和不同面值的硬币。阿路掏出他身上所有的钱,放到破碗里。
他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又折回来。他在乞丐旁边,也找了一块空地跪下来。把音乐盒放在前面,按下按钮,音乐盒就转动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唱:merry chrismas, merry christmas!
不久,也有人在他面前丢下纸币或硬币。
后来,阿路在大学里报了各种社团,文学社、书法社、围棋社、吉他社……甚至交谊舞社,尽量把自己弄得闹腾些。
他还和同寝室的大勇、木牛、飞哥一起组建了一个民谣乐队,每人一把吉他,阿路是主唱。主唱最大的舞台是学校的校园歌手大赛。阿路唱了一首郑均的《灰姑娘》,着实也迷倒了不少姑娘。
一开始拒绝他的那个女孩,现在也注意到他。她甚至为了他,也加入了吉他社。有一次,她让他再唱一遍《灰姑娘》,他拒绝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弹唱了一首《恋曲1980》,歌词是这么写的:你不曾拥有我,我不曾拥有你,姑娘,世上没有人有占有的权利……
阿路在大学里到底有没有女朋友,这个问题到现在还是一个谜。大勇说他从来没有看见他和哪个女生一起出去过;木牛说有一个低年纪的学妹曾经给他写了一封情书,他也回了信;飞哥一口咬定,阿路早就有女朋友了,只是保密工作做得好。
据阿路自己说,他爱过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后来也爱上他,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天长地久的诺言,只是再也找不到永远。
阿路毕业后和同寝室的人很少联系,有人说他去了云南支教。就一个人,买了一张火车票。关于他的消息,总和这个城市的蓝天一样稀少。
阿路其实也不是我的朋友,他只是我虚构的一个人物。阿路也不是个不靠谱的民谣歌手,他只是过度活在自己的幻想里,希望肝脑涂地,希望地老天荒,所以总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