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色渐渐暗淡,夕阳早已落下了山头,不舍地望向天边,直到最后一丝红晕的离去。江边水浑,风吹起浑水卷起一层层浪花打在礁石上,溅起,洒在我脸上。我望向江对岸,高楼挥舞着光火向我招手。鸣笛声,往来行人的嘈杂声,村落里鸡犬的鸣叫声,牧人的放牧声,在江边凝聚,我分不清,我到底身在何处。
思绪在对岸那片云海,浅紫,暗黄,微醺“毛子,在这里干啥子,走,快跟我回去把猪饲料给喂了”,我不作声,眼神竟发了神似的呆滞地向天张望。“咋了嘛,还哭了,不就是喂个食嘛,你看你娇的”。我蹲下身子,闭上眼睛。想脱离这一切,眼角不觉流了泪。 那是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哭,后来王叔告诉我,我哭了个没完,我从而知道那天我哭了,哭的很激烈,然后我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我为什么哭?”王叔开始扒拉我,当时我在精神的境地里,我在原野上躺下,看见了无数的星星。我并不觉得当时我在那原野上,因为境地与现实没有关联。所以我没有在境地,一切都是我编的。我不理他是故意的,这没有理由。当然,也并不是为了躲避猪饲料的喂食,我想,到底是为什么?他开始晃动我,因为此时我不哭了,不动了,如死人一般。他朝着我呼喊。他身上一股发了酵的酸酒臭味让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我动了。我一把将他推开,“别烦我!”我冲着他不停的骂。我开始缩成了一团,抱住双腿。王叔峥颤颤地看着我。“是因为中考冲刺班的事情?”“你个废物,滚蛋!”
王二,和普通的农村孩子一样。童年就被囚禁在这片没有希望的土地。只比我大6岁,让我喊他叔。我打心底儿里,就看不起他。他不思进取,无所事事总觉得一辈子待在这儿,能有什么出息。我们都沉默了许久,我永远记得那段时间,我们两个人默不成声。我抬了抬头,寂静的村子里,连风都透了股寒气。那深邃地不见底的黑,让我心生畏惧。转过头,江对岸,人山人海,接着,我不敢再去想什么了。仅有的一个名额,本来我已十拿九稳,可村长的小孙子走了后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仍记得那时是正午,太阳热烈,我的心也热烈,对城市的所有向往,都在那一刻破碎,中考冲刺班是我仅有的接受大城市教育的机会。
我无奈的用双手锤打着礁石,眼泪与海水流躺在我的脸上,我分不清这是海水,还是眼泪?累了,坐在石上,双腿挂在半空。王叔也坐了过来,他手里拿了一只去掉了过滤嘴的利群。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我们聆听着万物,一切都只存了“寂静”二字。当时我们坐着,虽没有言语。我们的灵魂在丛林,深海,星河里来来回回,静享这片清闲。过了许久,他终于说话了。他说,我听,他似在诉说一个故事,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16岁那年,正赶上国家深化改革开放的大势流。一矗矗工厂在江岸建起,村里的老老少少青壮劳动力纷纷为这一栋栋厂房提供着劳动力。一个两个,逢年过节回家听说,去城里都发了横财,过江打工成了许多人更好的选择。人们抛下田地,年迈的父母,幼儿幼女,去城市打拼,那时人们眼中都有光,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王二也一样,父母生得晚,父亲得了重病,需要母亲的照顾。仅由他一人种田收稻,如何能支撑这个家呀?记得那时也是正午,下午赶上过江的第一班船,船费十元。那是他第一次坐那么大的船,后来他才知道,原那叫货轮。呜呜的黑烟从“大烟囱”里源源不断地迸发着,望着远去的家乡。村落里的烟囱也冒出黑烟,他从自己家的方向望去。隐隐约约站着两个老人,他惊地跳起来向他们招手,尖叫。那时他年轻气盛的面容,是最忘不了的。他说,他那时候我一样,对城市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向往。江面很宽,渐渐的大雾弥漫。可能是在江正中的缘故,四周已全然看不清。几个同乡过来,“想家了吧”,给他递了根烟,这是他第一次接烟,他腼腆羞涩的样子。点燃了烟头,吸了一口,他大叫一声,烟呛的他更难受了,烟气上升,与雾气融成一团,他分不清是烟气还是雾气。
一直到傍晚,随着雾气消逝,船也停泊在江岸边。面前的这幅景象,头仰90度,才能看到顶的高楼,照得人刺眼的灯光。跟随着同乡的队伍,他们迅速拐入几个深黑的街巷里,进入了一个空旷的厂房,大包小包的行李很快挤满了这间房子。“机器就在隔壁房,明天先带他们练练手,下午就可以上工了。”厂管老头用粗犷冰冷的声音对着这群人发着号令,厂里一切事务都由哨声决定,所有时间都挤得满满的在工期表上。王二很快适应了这里,在村里,人们赶鸭子时,是吹口哨的,他熟得很,只不过这次他当了“鸭子”。每天很累,忙的他喘不过气,可他觉得月底结薪,包吃包住,只要熬到月底就好了,这样好上的工哪里找?
一批一批的“鸭子”入住这间工厂,有的孤身一人,有的带了一家老小,热闹,他想起小时候赶集。几个稍大他的同乡都对他很照顾,他在这里过的很好,时间很快过去,坐在机器上的王二,心想,一定要坚持下来,领完月底工资就回家看看父母一趟。他相信自己,只要努力,就一定能生存下来,双手是最大的财富。夜里,婴儿的哭啼,信徒的祈祷,工友的呼睡声,在厂房里游荡,吵得他睡不着。他摸着黑,站起身来,大家都打着地铺,他在黑夜里小心的摸索。那条狭窄的路径,他不知道他要去哪,沿着一丝光亮,靠着墙,他走上了楼梯。来到了一间旧式阁楼,阁楼里堆满了旧物,仅有一扇半开的小窗,他缓缓打开,来到了天台。他从未想到,自己所在的天台,对外面的高楼来说,如地面一般。此时,他就是井底之蛙。汉口大桥上来回飞驰的车,挂在广电大厦的大屏幕,霓虹灯光向天空射去。一波又一波的人群从地铁站上来,从十字路口穿过,走向四面八方。他突然想起来今天是立冬,每年立冬,母亲都会给她包韭菜馅的饺子。热腾腾的热气溢满脸庞,以此可以驱散来自初冬的几分寒气。熟悉的味道,饺子!一家饺子店拍戏的长龙般的队伍。而他有些失寒,有些落魄,他闭上了眼睛,不愿那眼泪流出来。点了支烟,不再像从前那样了。他知道,眼泪不会熄灭烟火,不会化作汤面,更没有他的家。他开始有种脱离感,有种神奇的力量,掇使他失去归属感。此后,每晚他都会来到天台。
早晨,天空有些阴暗。一切都透着不寻常,这又是与平常寻常的一天。接到电话,父亲病重逝世的消息,让王二一颗心坠入了底。通话里他沉默,记不清医生说了什么话,只记得那句“对不起”。天空下起了小雨,在天气里,雨是让人愁的,尤其是小雨,最要人命。放下冰的发冷的机器,他厂管请了假,面无表情的走出工厂。今天,在这个偌大的武汉城里,他意识到,原来他一直是无依无靠的。站在路口,他不知道中心医院在哪?想打车,肯身上连个零子都没有。他一个一个的问,最后,他到了医院。母亲蹲在门口,无声的哭泣。现在的他,依旧面无表情。这个护士带着她来到病诊间,雨渐渐大了。心电图如果能如暴雨般激荡,那该有多好。没有说话,见了父亲最后一面,不敢揭开白布。他离开了医院,来到了泊口。风也大了,那只破旧的补丁雨伞也毫无用处,他依稀记得,那只伞是父亲做的。从小,父亲总是做一些手工玩具,他理想有一天和爸爸一样,成为一名工匠。就在十岁那年,父亲在工房昏倒,一切都变了,他仍记得,那时爸爸手里,拿着给儿子新做的雨伞。雨停了,天气真是多变,我心里却只是一种。湖面平静,他透过湖面,望着自己。又会长满茧子的手,在肥大的棉袄也掩不住他的瘦骨如柴。年少该有的气盛,此时却一副颓废模样,资本已把这个16岁的孩子透支的干干净净。开始怀念家乡,也许该接受命运的他,该抛下纸醉金迷日子的幻想了。或许他可以一开始就在家里好好待着,照顾父亲,或许父亲能熬过这个冬天,熬过新年。
他迈着哆哆的步子,凭着自己的记忆,可他找不到厂了。地方太大了,顿时感到世界上没有归属。他开始奔跑,不知道要到哪?也不知道该到哪?昨天明明还好好工作着,生活到底怎么了?远处一群人拥在一块,他跑过去,挤进人群,熟悉的巷口。刚想回去,却被人拦住。“”这怎么回事?”“不知道,听说是工厂非法超时间,用劳工生产过度了,这年头怎么敢的啊?”他也听不懂这些,义无反顾的向前闯。几个同乡和那厂管老头从巷子里被押了出来。他心里一紧,赶紧朝外面跑去。唉,又不知道该去哪了,还是回家吧,我至少还有家呢。泊口停了了许多船只,偷偷上了一艘,躲在集装箱后面。又是正午,天空失去往日的深蓝,此时,正年少。
话毕,已是深夜,可我却少有困意。王二盯着远处的武汉市区,想起了他年少离开家乡的模样。我也抛下了成见,一丝崇敬地望着他。“小孩子,就该
出去看看,你跟我是不一样的”。那晚,我们一直未回。海边吹起了风,我只记得风很大,快要把我吹离岸边,后来老师告诉我,有大陆吹向大海的风,叫做离岸风。我畅谈理想,大赋诗篇哲理。而王二,就只是盯着外面看。那是,我看到了他16岁滚烫的脸,看到了久经不衰的眼中的光,那是希望的光。
太阳还未挂起,远就一层一层的布满天空。晨起,雾起,渐冷。走过空荡荡的废墟,不是,传来几声猫鸣。回头是静湖,天空也竟是这些。开始质疑,自我发问。来到长江大桥,清晨,车流就不息,江边的浦口工业区,那些“大烟囱”,给云端输发能量,造就这一番“壮丽景观”,我们在剥削世界。心中是树林,平原,长河,可身后那面死湖,喷发出工业化残渣的气息,令人麻木。轮船的鸣笛声,工厂机器的运行声,嘈杂的辱骂声,街边的吆喝声,混成一团。我只听得“”轰隆隆,轰隆隆”。时间过得很快,我已进入了对岸的一所高中。
“离岸风,由陆地吹向大海的风”地理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来来回回,板书着。故事没有结局,离岸风吹向大海,吹向理想自由的远方,我们每个人都像这风一样,远离陆地吹向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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