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艾德克人拥有一双黑色的眼珠和一片美丽的樱花林,冬天来临的时候,他们闭上眼,樱花就开了。像沾了血的白色创可贴,漫山遍野无止境的执着飘着。像一场恋爱。而我跟弗死在了一起,还有...还有那个让我精疲力尽的保姆(女人)。我煮了一碗面...绝望的躺在人生的尽头细细听闻。开水慢慢沸了。她像一朵长在河边清纯的花。
英雄伊索站在雾社山上的彩虹桥边沿,面朝空旷的黑雾,面朝生活在底下的无数部落,面朝几千年来族群的纷戈,面朝那些天真稚嫩的孩童脸孔,面朝希希月喜欢的那片樱花林。最后无力的耸拉下高傲的头颅。
他将长发拢到脖子后面,露出完整繁乱的脸部刺青。结咖粗厚的双手抚摸过伤疤一样的沟纹,有一种冰凉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希希月的指尖,那种感觉好像还弥留在眼前。在那片美丽的樱花林,祥和安宁的日子。他们并肩数着天上永恒璀璨的九百九十九颗星星。那时候希希月总忧郁的说,你是那第九百九十九颗星星—最亮的星辰。而我却是那虚无的第一千颗—永远也见不到光明。所以请不要为了我虚幻的美丽而坠落进无底的冰凉宇洞里去。
希希月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把樱花贴在嘴唇摩挲。所以只有在冬天她才爱说话,冬天才会有飘落不尽的樱花供她顽耍。夏天时候她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就要一点一点的碎裂出像蛛丝一般的痕迹。那是黑死病的细菌在蔓延。传说这种病只有穷凶极恶的人才会染上,但希希月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单纯忧郁的小女孩。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伊索毫不逃避的对着月亮说,就让我们在死亡前再华丽的奢侈一回吧。这时候月亮就会非礼勿视的偷偷藏起来。
2
雾社山巅的黑雾慢慢的飘到了天上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夜空。伊索沉重的头颅垂到了胸口,感觉就要掉到地上。过去缠绵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浮现,腐朽。那些情话随着樱花瓣在空中飘荡,搁止。冷冷的夜空飘下了细微冰凉的雨丝。让他有一种耗干心血的无力。
雾社山上的夜风将他被鲜血染得深红的黑色披风吹得笔直,猎猎作响。冰凉记忆筑造的围墙将他层层的叠困。伊索跪伏在地上,痛得无法呼吸。眼前希希月的笑脸浮现,他伸出双手去抓。痛苦的嚎叫跟随着粗厚的指尖,让它们和缠绵冗长的记忆一起破碎。他一个人在痛哭。眼角流出鲜红粘稠的泪,像樱花的心,美丽而懦弱。这位曾经纵横一方的王,带着一生深藏的懦弱。在尚未完全破碎的爱人幻象前,在弥绕厮扯神经的甜蜜话语中,在彩虹桥上的边沿缓慢躺倒下去。结束了辉煌而潦倒的一生。
雾社山巅的夜风像刀子划破树皮般,尖厉嚎叫。伊索带着最后的情殇,陷入了永恒的沉眠中。
他花费巨量的人力物力建造的巴伦宫殿也在三年后,突然崩塌,毁于一夜之间。艾德克在平淡无奇的一天里没有眼泪的失去了最后的传奇。而后一点一点被文明掠夺。
3
希希月的哥哥睦月画着浓厚的女性妆容,在一个月光成束的夜晚,借着熏蒙的酒意,斗胆私密的写下他们的故事,将它寄到一所随意抽中的学校。而后自投于后院装满盈缺月亮的高井中。自杀身亡。某天,我在教学楼下的秋千上,捡到了他遗书般的自述,被深深的感动。但可惜他死了,这个故事便只好由我来转述。我在暑假的第三天夜晚告别亲人和女友后,坐上北上的列车,去寻找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并开始在车上用散碎的文字复述他寄给我的故事。在7天后到达那个地方。
4
睦月是一个至死都未曾拥有过代表艾德克男人尊严的刺青的人。他死了之后,整个部落的小孩,轮流在那口井里撒了七天七夜的童子尿。作为他亵渎祖先的惩罚。后来这里成了一个巨大的痰盂,路过这里的所有人都要留下一口唾沫。也有顽皮的小孩不顾生命危险,趴在井口拉屎。有老人预言说这里要摔死人。但始终没有摔死过任何一个。也许睦月的灵魂始终清澈干净如他少年时期的眸子。
我寻找到这个地方。这口高井的位置。但它被改造成了公厕。
在我临走之前,在冬天即将结束,春天来临之前。
他们在这里帮助成年并且自愿遵守传统的年轻男子,在他们脸上烙上紫罗兰的刺青。永恒的讽刺死在这里的睦月。
5
山沟里的一间木屋点着烛光。伊索和成年的艾德克族人在木屋里面经受刺青的洗礼。那年,他才19岁,很多和他一起的同伴最老的已经快30,有了鲜明对比,因此自豪。他们在夜幕里排着队,面对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相对跪着。那女人脸上的褶皱像被夜风揉搓了无数年岁尚未干透的叶子。她是族里唯一有资格的纹身师。伊索喊她,祖阿婆。后面也跟着喊,祖阿婆。
祖阿婆含一口浓烈的白酒喷撒在面前虔诚跪伏的男子脸上。然后挥动一把带着锋利针尾的古老匕首,在他的脸上模刻出两棵相互纠缠却没有花蕾的罗兰。花蕾将被纹在他们各自妻子的颈项。纹完一个人。祖阿婆又往碗里倒了一杯酒。挥手让眼前的男子离开。然后轮到了伊索。一口烈酒,仓促的喷撒。匕针飞舞,他闭上眼睛的脸不时的抽蓄。一点点血丝溢出来。
樱花在窗外留下黑色的缓慢降下的影子。像血红的罂粟花瓣凑在富士山的顶端浓缩了。无数的小山落下来,落下来,轻轻的砸在地上。土地的爬虫一声声轻呓。近在咫尺。艾德克年轻的族人,他们只需挪动几步走到外面或用手指在窗户戳开一层薄膜就可以看到这样的壮丽。只是现在他们眼里只有鬼魅般的夜色。永远也看不到灿烂的一幕。
希希月好奇的目光在屋角的一个小破洞里穿进来。看着心爱男人的成年仪式,脸上泛着好看的红晕。她不知道。这时,哥哥睦月也在另一个角落,偷偷看着。
6
仪式完成。希希月和伊索如往常一样坐在蓬松的雪地看着樱花。聊天,亲吻,做着夫妻之间的事情。公和母的梅花鹿在雪坑砸个洞,羞答答的钻进去。一对松鼠在树上偷看着。天亮。等他们次第睁开眼,樱花就已经腐落了。最后,祖阿婆带着剩下的人,推开门走出来。看到的地上昨夜美丽的樱花,是一团团黑乎乎的驴粪球的形状。有人用食指勾起来,放进嘴里舔了一舔,说,酥软的,有如罂粟花般诱惑。
7
太阳从雾社山上斜下来,刺痛黑色的眼睛。他们用手去探,创可贴就从额头和下巴上滑落下来,露出连夜赶制的成年刺青。这些刺青需要取得敌对部落某人的头颅才能获得。也可以猎杀了强大的野兽获得。这是获得族群认可的象征。也代表他们可以和心爱的女孩成婚了。他们弯下身把脚下的驴粪球捡了一大把,高兴的快步捧回去。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刻,牧濑首领的木屋前边,站着一排皮肤雪白的女人,安静站着,彼此并不交谈,有的嘴里还嚼着花心。边嚼边看那些驴粪球从身边一堆堆的移过去,在煤堆旁堆起一座小山。从现在看来,艾德克女人的脸上是没有刺青的。她们不爱笑,不知道罂粟,但笑起来却像真正的罂粟花。那些经过她们手织的布异常坚固耐用。颜色也和她们的脸一样雪白好看。但穿在男人身上,不久就染成红的了。红艳似对面瀑布旁那条永恒的拱形彩虹。而那道拱形的彩虹像通往天堂的圣门。他们在夕阳下的山巅双双拥站着,让神圣的彩虹桥见证他们的婚礼。阳光把她们雪白的脸灼红,然后不负责任的跑掉。
夜晚,她们围坐在篝火旁的蒲团,嘴里嚼着花心,看新近的男人把尖锐的弯刀刺进牛的喉道。鲜血迸溅进入她们的身体。染红白色的罗裙。她们有的开始撒癔症。有的则挠痒般大笑。天亮后。就都在一台粗糙的梭布机上,来回忙活。冬天来了,孩子笨拙的把脱落的智齿丢到屋顶上去。她们就开始笑,像一朵红艳美丽的罂粟花。在雪地里看起来,就像这里的樱花...樱花一年又一年的飘落,但谁也没见过它盛开的样子。冬天快过去了,机器坏了再被修好了。后来她们的脸上也在樱花飘落的夜幕里被纹上勤勉的刺青。就不再漂亮了。那年之后,樱花也不再开了。我在屋子里抽着烟,盼望她们死的那天早点到来。她们死了会被封存起来。在一个水晶般的棺材里,胴体依旧是雪白坚挺的。蜜蜂在停放尸体的屋檐筑了好几个窝。那种花香缠绕了她们一生,后来在里面长出罂粟般的雪白樱花。一棵樱花树,一具女人尸。河岸边上有一排排木筏。一个个死去的族人的心脏被挖出,放在中心的小盒子里,然后随着风飘进瀑布下彩色的拱形彩虹里去。
8
方便面煮好了。河边有一群赤着脚背的顽童,用手抓起一条鱼,快乐过后眼神有绝望。鱼,会飞嘛。他说。
艾德克的子孙在歌唱:“孩子们,在通往祖灵之家的彩虹桥顶端,还有一座肥美的猎场!我们的祖先们可都还在那儿呐!那片只有英勇的灵魂才能进入的猎场,用鲜血洗净灵魂,进入彩虹桥,进入祖先永远的灵魂猎场吧…”
这多激情澎湃,我们都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