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零九年我考上大学,一所就算在当地也没什么名气的专科院校。
你大概不知道,我上高三那年,可以从早上七点睡到中午十二点下课。而其他同学只是从中午一点睡到下午两点上课。所以我考上了一所很渣的学校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的大学同学里,要么是蓬头垢面窝在宿舍打游戏打麻将,经常不洗头也从不扔垃圾,活得像煤炭工人的那种。要么是在外面租个房子和女朋友过二人世界,干脆连宿舍都不来,每天把自己收拾得油头粉面,像是天上的仙族郎君的那种。
而我呢,夹在两者中间。
对于第一种短时间内彻底放弃自己的行为,总觉着有负罪感;第二种,我又自愧不如。
所以自打上大学以后,我就常往外跑。在毕业之前,我也算是个半职业的背包客。近一点的,我去过平遥古城、壶口瀑布、云冈石窟之类的。远一点的,鼓浪屿、拉萨、丽江、文青的圣地我也去过很多。
今天就跟大家讲一个我在丽江小酒馆的故事:
大概是二零一一年的初春,刚过了正月十五,我没回学校,直接买了从西安到昆明的火车票。因为西安没有直达丽江的火车,得去昆明转车,光是车票就花了我二百块钱左右,还是张站票。于是,就这么一路站了三十多个小时。
终于费了好大的劲,我平安地到达丽江火车站的门口。
丽江火车站有着特征明显的纳西风格,那时候的丽江,还没有如今这么严重的商业化,站外零零散散地站着些人,整个画面的氛围,明显和北方不同。
这是丽江给我的第一感觉,这种感觉,正是我想要的。
02
坐了这么久的车后,我第一个想法不是喝啤酒、听民谣,而是赶紧找个客栈舒舒服服地睡死在床上。其他的一切就目前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于是我坐车去了束河的那个客栈。
坐在车上,我被清爽的小风吹着,逃离了喧嚣的世界。
到了客栈,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我直接脱掉鞋和袜子,整个人呈大字形地倒在床上,身体深深地陷入床垫和柔和的被子里,渐渐地睡着了...
傍晚时分,太阳落了下去,天像是被黑白染料调和过的深灰色,月光透过窗户倾泻下来,映在我的脸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我轻轻地睁开了眼睛,用力地伸腿和胳膊。
打开手机,已经是晚上八点零六分。
楼下的院子里噼里啪啦地响起了篝火的声音,一群人围在一旁,开始轻轻地唱起了民谣来。我探耳去听,唱的是蒙语版的《乌兰巴托的夜》,鼓声合衬着歌声,我一边听一边走,一会儿就走到了楼下,索性叫了瓶啤酒,靠着木头柱上,一边喝一边听。
一曲作罢,旁边有个三十来岁大叔模样的人跟我打招呼,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正是我想说给你们听的:
03
暂且管他叫老杨吧。我遇见他的那年,他三十二岁。
老杨遇见小杨那年,老杨二十八岁,小杨二十一岁。那时候老杨刚辞了北京的工作,带着全部积蓄来丽江开了这家客栈,他说他受够了一号线的拥挤,受够了像快餐盒一样的生活,于是就把这家客栈命名为一号线,各种意思,不言而喻。小杨呢,是大学毕业前在北京实习过的学生,人长得落落大方,又高又瘦,有一双如葱白一样的手。也曾深受一号线的荼毒,来丽江毕业旅行。
俩人相遇就是在这家客栈。当时客栈刚刚起步,没什么客流,每天入不敷出,自然请不起服务员,而小杨,一个即将毕业的学生,自然是能省则省,来丽江前就抱好了做义工的打算。于是俩人一拍即合,小杨在这里做义工,老杨给她提供住宿。
自打小杨来了以后,老杨简直活成了老老杨,平时店里客人不多,小杨一人也招呼得过来,没事就在客栈里颠颠地跑来跑去帮忙叠被子、清桌子,倒把老杨乐坏了,觉得自己捡着个宝,每天自己就在院子中央喝喝茶晒晒太阳,没客人倒也落得清闲。小杨什么都好,唯独做饭拜错了师门,成了黑暗料理界的一把好手。刚来的第二天,老杨有意尝一尝小杨的手艺,就让小杨去做饭,小杨推辞说自己做饭特难吃,还是别做了。老杨是觉得小杨在客套,摆出一副大男子的气概说道:“诶,能有多难吃?只要是你做的,多难吃我都吃。”
小杨眼珠子咕噜噜地一转,古灵精怪地一笑,说道:那一言为定?
老杨蛮不在乎:“行,一言为定。”
小杨做出来的饭菜着实让老杨惊呆了,他看着桌上一桌黑乎乎的东西,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这做的都是什么啊?”
小杨欢喜地说道:“哦,这个是糖醋里脊,还有这个,我看厨房有猪蹄,就给你做了个炭烤猪蹄,两个菜,你不会嫌少吧?”
老杨咽了咽唾沫,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不少了,不少了。”
小杨说道:“既然不少,那一言为定,吃吧,老杨。”
老杨皱了皱眉头,不说话也不动,好像在做什么思想斗争。
小杨就盯着老杨,也不说话,不动。
五分钟过后,老杨扛不住了。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抱着盘子就开始往嘴里扒拉。
当晚老杨就食物中毒病倒了,一趟又一趟地往厕所跑,拉得人快虚脱,满头满脸的大汗珠子往下滚,最后直接躺床上呜咽。
小杨忙上忙下,跪在床边照顾老杨,每日每夜地守在老杨旁边。
老杨就这样偷偷地爱上了她。但是他不敢说,他大小杨那么多,小杨在他心里,神圣得像个天使,凡人爱上神灵,总是在心里充满着敬畏,尽管,这份感情小杨丝毫不知。
两个月后,小杨顺利毕业,又重新回到了拥挤的北京,重新呼吸着拥挤的空气。关于他们俩儿的事儿,老杨只字未提,只是站在客栈门口看着小杨走。
那份情愫,他埋在心里。
04
故事听到这里,我叹了叹气,说:“你这有点怂啊。”
老杨点了点头,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哎,是呀。”
我接着说道:“不过也还好,得不到的总是最美好的,就这么天南地北远远地看着她,也挺好的,不是吗?”
老杨抬了抬头,望着天,说:“见不到啦,现在想见她,得往上头看。”
原来小杨从丽江走后去了北京,两年后因病去世,老杨再也没见过她一眼。
老杨说:“如果能跟多年前的自己对话的话,我一定会让自己表白。只是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也只能空空地想着。”
听完这个故事,我突然想起曾经在课本的夹角处看到过的一首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以前觉得这首诗内容空洞,跟别的诗比起来毫无语感,读起来像大白话,所以对此不屑一顾。
如今方懂,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是多么痛的领悟。
对老杨来说,他有客栈,有情怀,有美酒,唯独没有了所爱之人,甚是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