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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失 聪
“嘘——”随着一声细微的出气声,小兰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斜躺在厨房炕上,头靠在被垛上,夕阳斜射进门,照在炕上,落到她脸上,刺得她眼前直冒金星,她赶紧闭上了眼睛。
缓了一会儿,小兰再次睁开眼睛,觉得脖子很痛,身子也困乏无力,就伸手拽过一只枕头,顺势往下溜了溜,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不料头刚一挨枕头,后脑勺就传来一阵巨痛,她“哎呦”一声,条件反射般坐了起来,眼前又是一阵眩晕,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她赶紧以手支炕稳住身子,闭着眼睛一动都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不那么晕了,她试探性地睁开眼睛,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只觉后脑上溃着一层东西,硬梆梆的。她从窗台上拿过镜子侧头一照,只见脖子后边都是暗红的血迹,衣领上也斑斑点点,转头再看被垛,上面也染了不少,都已经干了。
这是咋了?一阵突发的恐惧和心惊肉跳,让她不敢往深里去想。她扔掉镜子,用手捂住眼睛,想要逃避面前这一切。
然而,不管怎么逃避,那个人那件事却不肯放过她,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渐渐真切起来。那还是几天前,她一时心血来潮,将自己写毛笔字的视频发在快手上,引发了几名网友的评论,她也对此给予了回复。不料,就在今天中午,这事被丈夫黒子发现了,他就勃然大怒,骂她不守妇道,说管住她的人还管不住她的心,她竟然在网上勾引野男人,给自己戴绿帽子。
小兰觉得自己简直冤枉死了,遂辩驳道:“那几个网友我根本不认识,人家给我留评,那是鼓励我,抬举我,就算是出于礼貌,难道我不应该给人家回复吗?”
结果却招致了黒子更狠的辱骂:“写字能当吃还是能当穿?我不让你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让你跟那些男流氓女流氓来往,你偏要看书,要写他妈的那啥诗呀文呀的,还不是找借口出去野,去跟那些流氓混在一起!他妈的,你从根上就不是好东西,你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婊子!”
想到这里,小兰只觉浑身发抖,耳边嗡嗡作响,脑海中闪现出许多画面,一帧一帧层层堆叠上去,又一帧一帧飞散开来,在眼前闪来闪去,每一帧都刻骨铭心,都剜心掏肺般血淋淋地刺激着她的神经,那都是黒子无理取闹打骂凌辱自己的画面。她心里充满悲愤和绝望,回忆起和黑子结婚这二十多年来的时光,自己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侍奉公婆,抚养儿女,料理家事,自忖没有任何过错,但黑子还是稍不如意,就对自己出言侮辱,非打即骂。
尤其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女儿六岁儿子三岁那年暮春的一天,因为饭菜不合黑子口味,他就当着公婆的面跳脚骂将起来,骂着骂着还牵连到她的父母,骂他们没有家教,养不出好女子。她一时不忿,替自己声辩了几句。不料,黒子一下扑到她跟前,挥拳就朝她面门打来。她本能地转头闪躲,结果拳头落到她左耳处,当时就出了血听不到声音。事后被鉴定为四级伤残,终身都得戴助听器。
事情发生后,小兰的父母和弟弟愤怒不已,当即赶到黑子家讨要说法。谁知他们刚一进院门,黑子就大步蹿出门外,大声嚷着:“我打了她,我给她抵命!”边喊边从门前六七米高的沟里跳了下去。搞得娘家人还没顾上给她声张正义,就得先去救人。
沟底土质松软,加之刚下过雨,黑子只受到一点皮外伤,但他就是赖在那里不起来。关于打人之事,他既不认错,也不道歉,一口咬定是他失手了,他愿给她抵命,既然跳下来没死,就让他们打死他。
看着黑子犯浑耍泼,小兰的父亲气得在沟底打转,颤抖着嘴唇质问亲家公该咋办。
黑子的父亲也气得一个劲儿地直骂混账王八蛋,看黑子还不起来,就直接拎着黑子的耳朵将他拽上塬面拽回院里,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扫帚把打他。但黒子就是不认错,昂着脑袋梗着脖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扫帚把雨点一样落下去,他咬着牙还是那句话:“你打死我吧,给你儿媳妇偿命!”
直到扫帚被打断,他都不曾改口。
无奈之下,黑子的父亲气馁地蹲下身子,低着头对小兰的父母说:“这娃我管教不了了,你们看着办吧,要杀要剐随便,就算送他去坐牢我也没意见!”
小兰对父母说她要带着孩子离婚。父母怔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问她离婚后啥打算?住哪里?怎么养活孩子?小兰顿时张口结舌,无话可答。
此时,婆婆哭着向小兰求情,说孩子还这么小,她若离婚的话,只能带走一个,另一个咋办?她求小兰原谅黑子这一次,并保证说他们以后一定管教好黑子,不让她再受委屈。
孩子是小兰的心头肉,带走她养不活,放下她不放心。怎么办?怎么办?小兰紧紧揪住胸口,说不出话来。
最后,小兰的父母跟她的公婆达成协议,这次就算了,以后若黑子再敢动手打她,就公堂上见。
二 觉 醒
在公婆的庇护下,小兰以后的十多年过得还算顺当。随着公婆的相继离世,一双儿女也已长大,先是女儿离家上大学,后是儿子报国参军,家事渐得清闲,小兰就想重拾书本,写写文章,练练毛笔字,以弥补当年未上大学的遗憾。
不料,只要小兰一拿起书本,黑子就变了脸色,不是指桑骂槐,就是打鸡骂狗,搞得家宅不宁。如果小兰想出门参加一些社会上的文化活动,黑子则会想方设法进行阻挠,或是给她安排家务活计,或是对她洗脑,说那些人不是好人,她跟着他们会学坏等诸如此类的话语。
小兰开始以为是黑子嫌自己参与这些事耽误了农活和家务,她就在忙完所有的家事之后再去看书练字。后来,随着学习的深入,眼界的开阔,参与这类活动的增多,见识的人和事多了之后,她才慢慢想明白,原来,黒子阻挠她学习上进,阻止她参与社会活动,是怕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后不好控制。小兰一边敲打自己的脑袋一边默默流泪,她觉得自己好傻,与黑子成婚近二十年儿女都长大成人了,她才看清丈夫的真面目。以前,她一直都以为黑子就是脾气暴,爱动手,现在才知道黑子从未把自己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看,而是当作他的奴婢来使唤,当成家里的长工来压榨,牢牢地将她控制在这个家里,让她听话顺从,只知道服侍他,服务这个家,而不允许她有自己的人身自由和思想意识。
当小兰明白这个道理时,虽然已四十多岁了,但她并不气馁。圣人说过:“朝闻道,夕死可也”,抛开家庭和丈夫,通过这段时间与外界的接触和交流,她觉得一个新的世界正在缓缓向她打开大门,那里有她想要的天地,她要活出另一番景象来。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人和事,她为什么就不能去接触去参与去感受,而要被黑子困在方寸之间,让她围着他一个人打转,没有自我,没有独立的人格呢?!
有了这种想法后,小兰便开始进行反抗,渐渐学会了与黑子斗智斗勇。她动脑子,想办法,不与黑子正面交锋,而是走曲线救国之路。她把自己所有的书籍都藏进一个不被人留意的地方——家里废弃窑洞的炕洞里,平时只留一本在手边。她也不再当着黑子的面学习,而是等他不在家时,就抓紧时间看书记忆背诵。她还给大门上挂了一个铃铛,铃铛一响,她就赶紧把书藏起来,毕竟一本书好藏多了。
但是,若要想出门参与社会文化活动就困难多了,她就想办法扯谎,说要逛亲戚回娘家,或是上街道买东西等不一而足。尽管黑子不乐意她出门,始终垮着个脸,但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但是,扯谎多了后,还是被黑子识破了,他坚决不让她再出门。好在通过文学网站、微信群和QQ群等,她也能与外界联络沟通,参与一些文学活动。可是好景不长,就连这种方式也被黑子发现了,他又对她进行围追堵截,骂她、羞辱她、砸她的手机,甚至动手打她。
三 离 家
对于黑子的所作所为,小兰再也无法忍受,她将黑子打她之事告诉已成家的女儿和还在服兵役的儿子,给他们看自己身上的伤情,说明想要离婚的想法,并征求他们的意见。
远在外地的两个孩子得知情况后,开始都很支持她的想法。谁知,十多天后,他们的口风发生了变化,还劝解她说,他们的父亲是因她参与这些活动而与她不睦,也算情有可原。毕竟,作为农民家庭,她看不看书,习不习字,都无关紧要,过日子又不需要这些。
小兰知道儿女改变想法一定是因为黑子说了些什么,但不管黑子说什么,他们也不该是这种想法。她虽然是农民,不也把女儿供养上大学了么?至于儿子,不是自己不供养,是他考不上大学才去新疆当兵的。他们为什么就不能体谅自己当年未能上大学的遗憾呢?她是因家境贫困初中毕业后就被逼出门打工的,后来也是因为父母看上黑子家就在县郊,交通方便,容易致富,才答应他们家的求亲,以为她嫁过去可以不受穷……
儿女的话让小兰的心都在滴血,当年为了他们她没有离开这个家,如今,已经成人的他们却没人理解她的心愿,也不为自己对他们的付出表达出一丁点儿的感激和感恩。那她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兰的心里充满了憋屈,可面对儿女,这些话她又说不出口。若是她继续坚持离婚,估计他们没人会向着她。
不得已,小兰只能让了一步,说既然他们不同意她离婚,她就出门打工去,这样可以避免黑子继续对她进行家暴。
对此,两个孩子表示支持,并跟黑子作了交涉。黑子提出,她只能就近打工,每逢休息日,还得回家。小兰不同意,她想跟黑子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受他的欺负。但黑子扬言道,如果她不同意,他就去向她娘家要人。小兰知道,这是黑子要挟自己惯用的伎俩,目前,唯一能维护自己的弟弟远在外地,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体弱多病,她再也承受不了黑子的折磨了。
无奈之下,小兰只得按黑子的意愿行事。十多天后,她被县城一所事业单位聘为食堂厨师,吃住在单位,双休日回家操持家务。
离家后的这几年,是小兰结婚后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时间。虽然节假日还得回家干农活操持家务,但毕竟与黑子相处的时间短。再说,黑子也需要她来分担农活,加上她小心翼翼地陪笑脸,尽心尽力地干活,黑子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而平日里的工作之余,她就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偶有机会,还能跟那些读友诗友文友们一齐聚聚,采个风,写个诗,搞个文学沙龙活动之类的。但还是有一次,黑子听闻她参与这些事情,就跑到她单位上来找茬闹事。不料,单位上的领导和同事们无一例外地帮着她说话,大家七嘴八舌,把黑子批得颜面扫地,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件事让小兰深有感触,原来,自己的家庭纠纷也能得到别人的支持和社会的声援。这就说明,公道自在人心,那么,法律也应该会给予她帮助的。如此,她内心深处想要离婚的想法又坚定了一些,虽然不知是什么时候,但她想,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自从之后,她就开始留心学习,关于家暴如何收集证据和新的《民法典》中关于离婚的新规定等,她都看了再看,琢磨了又琢磨,直到烂熟于心。
四 家 暴
正当小兰天真地以为她可以借助外界的力量摆脱黑子的控制时,几天前她一个无意的举动,让她再次承受了巨大的伤害。
因为近几年在外工作,小兰就有了时间练习毛笔字,她的字也越写越好。正如本文开头所讲,几天前她练字时,被单位管食堂的小王瞅见,小王惊异于她能写出那样好的毛笔字,就将她写字的过程拍了一段视频。小兰看着那个视频,觉得很有成就感,就顺手将它发在了快手上,于是,便发生了本文开始的那一幕。
再说小兰,她坐在炕上哆哆嗦嗦的,浑身虚脱一般一点力气都没有,等脑子完全清醒后,她侧过身子,抬手用胳膊肘撑住自己,蜷缩着身子又倒了下去。是的,中午的事情她全都想起来了。当黑子骂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婊子时,她只觉得屈辱不堪,脑子里气血翻涌,一时间激愤不已,便声嘶力竭地回击道:“既然你说我是婊子,你还要我干啥?跟我这个婊子在一起,你还要脸不要?反正你已让我没脸了,你若想要脸,那咱们就离婚!”
小兰自己都没有想到,在心里千回百转纠结了多少年的想法,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脱口而出。当她听到自己的心声后,心中顿时有种莫名的畅快恣肆,似乎是为了坚定她的决心,不由自主地,她又接连嚷道:“离婚,离,马上离,离了你就……”
“他妈的,你还想离婚!”随着一声怒吼,黒子抬手就擂了她一拳。她觉得胸口一痛,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向后飞去,随着“砰”的一声响,她的后脑勺撞在房屋墙壁上。耳边传来訇訇的鸣响声,她觉得脑仁像散了黄的鸡蛋一样,剧烈地摇晃着,一股血腥味儿渐渐弥漫开来,她软软地倒在墙根下面,再也说不出话来。
接着,黑子几步扑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掐住她的脖子。她刚瞥见黑子血红的眼仁,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吭、吭”直响,她不由地张大嘴巴,伸长舌头,去使劲吸气,但头脑一片空白,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要死了?哦,原来,死是这样的,啥都不知道,啥都不用想,啥也看不见。这样挺好的,好,那就死吧,死了,就都解脱了。
因为气息阻塞,小兰被憋得涕泗横流,但她心里却突然感到十分轻松,甚至是痛快,这难熬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她慢慢放开自己撕拉黑子的双手……
小兰的脑海翻来覆去想着这些事,她一动不动在炕上躺着,直到天黑尽时,邻家的一位嫂子进门摁亮了房屋顶灯:“小兰,小兰,刚才黑子来家说他有事要出门,让我过来看看你。哎呀,这是咋地啦?!”
听见嫂子的问话,小兰的眼泪“唰”地一下涌出眼眶,她这才确定自己还真真切切地活着。她啥都没说,只让嫂子帮她拍了头部和颈部受伤的照片。
第二天,小兰请嫂子陪她来到医院,经检查,她一根肋骨骨折,头部受伤并严重脑震荡,包扎后缝了五针,颈部有青紫的瘀血和伤痕,她让医生给她出具了诊断证明书。
在回家的路上,小兰将医院的检查报告单和诊断证明紧紧抓在手里,那些字就像锋利的刀刃,将她的心刺割得血流不止、疼痛不堪,然后一点一点变得冰凉,变得坚硬,同时又强大起来,她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坚定过,她想起了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五 儿 女
离婚的决心一旦下定,后面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趁着黑子不在家,小兰将自己的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等东西拾掇打包,请人帮她送到自己的单位宿舍里。
由于肋骨骨折,小兰干不了重活,经领导同意,她请了个帮工临时帮厨。空余的时间,她就依照网上《离婚起诉书》的范本写离婚诉状。对于诉讼请求,她只写了一条,就是请求法院判令她和黑子解除婚姻关系。而有关“事实和理由”的陈述,她却无法落笔,因为这是逼着她再去回忆所受的伤害。她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到黑子,想到黑子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就不由地胆战心惊、浑身发抖。
如此拖了十余日,离婚诉状还是写不下去。无奈之下,小兰只得联系女儿,告诉她事情的原委和自己的决定,要她把离婚诉状写成。
女儿听后十分气愤,看了小兰的伤情和医院的检查报告后,问她离婚后的打算。小兰说目前先在这个单位干着,等离婚判决书下来后,她就准备出外打工,就算是给人做保姆,总会有自己的一碗饭。
女儿说,倒也没那么悲观,若真的离了婚,可以到她那边去,找个保洁的工作没有问题。
第二天早上,女儿就将《离婚起诉书》的电子文件发了过来。那天正逢星期五,小兰思忖着还是等到星期一再递呈给法院比较好。
下午,儿子的视频电话突然打了过来,说到父亲对小兰的家暴事件,儿子表现得义愤填膺,一副全力支持小兰离婚的样子。看到儿子的态度,小兰的心里略感宽慰,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家常琐事。正当小兰准备挂电话时,儿子突然告诉她,他马上要复员回家了。小兰回复道:“我知道,你以前说过。”
儿子又说:“小李已经卫校毕业,我们也说好了,她随我回来,参加咱们这边卫生系统的招考。”
小李是儿子的对象,是新疆儿子当兵那地方的人。闻言,小兰十分高兴:“那好呀,她愿意跟你过来,你俩的事情就能定下来了!”
“嗯,就是,可是,妈……”儿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咋了?”小兰问。
“就是 ,妈,如果你这个时候离婚的话,可能小李家会有想法,他们会认为你们都五十岁了还闹离婚,那我这个人也就不可靠。再说,小李过来后人生地不熟的,也需要你照顾,你若不回家,会让小李和她父母都觉得咱们不重视人家,还有后面提亲和结婚的事,也都不好办……”
儿子的话语条理清楚,一句紧跟一句,看来是早就想好的。小兰只觉得兜头一盆一盆的冰水浇下,让她的心越来越凉,越来越冷。原来,儿子打电话的目地,并不是要支持她离婚,而是为了他自己,在向她设置阻碍。
天呐,这就是我的儿子,是我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养大的儿子,原本虽没指望他会维护自己,却也未曾料到,他会为了自己,要让自己的母亲继续忍受欺凌和伤害。小兰越想心里越难过,戴着助听器的耳朵嗡嗡直响,眼前一阵模糊,只觉得儿子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儿子的面容也渐渐虚幻起来。
“你放心,妈,等我回家后,我爸他再也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儿子还在喋喋不休。
六 母 亲
撂过电话,小兰心如死灰,一头栽倒在床上。以前是黑子家暴她,让她身心俱损起不了床,如今却是被亲生儿子挡住求生之路,这比黑子对她造成的打击还要大。对黑子,她心里只有愤恨;可儿子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心。小兰泪如泉涌,哭得两眼肿痛,浑身困乏,头脑也昏昏沉沉的,她真希望就这么睡死过去,永远不再醒来。
“嘀嗒嘀嗒”,钟表的秒摆不紧不慢一直在有规律地响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小兰依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更难以抉择,心里的两种想法始终在翻来覆去地打架。一种自然是继续坚持离婚,她手上有黑子家暴她的证据,肯定会被判离。可如果那样做的话,那个家也就散了,她在那个村上则会失去根基,无法照顾儿子儿媳。虽说自己在这个单位上有个临时住所,但作为临聘人员,说不定哪一天,人家就不要自己了,更不可能将此作为孩子们的遮风挡雨之处。当然,也可以暂时在外面租个房子,但那到底不是孩子们真正的家,人家小李家有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何况还牵涉到后面的说媒提亲结婚等事宜,谁来为孩子们操办?唉,儿子再不懂事,终归是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让他和女儿有个家嘛。如今,在他未成家之前,他还需要那个家,需要自己在那个家里帮扶他。可若是按照儿子的意愿暂不离婚,事情都闹成那个样子了,黑子也恨不得要掐死自己,自己怎么能再回那个家?又该怎么面对黑子?
一晃就到了星期一,小兰捏着离婚诉状,在法院门口来来回回转了好久,最后才硬起心肠走进大厅。可不知怎的,当她看见身着制服满脸严肃的工作人员之后,又忽地一下返身跑了出去。在门外停下后,她的眼前出现了儿子的面容,她想,刚才若把这个诉状交上去,那将不是自己没了家,而是儿子没了家,儿子回来后该咋办呢?此时,她的思维一下变得清晰起来,很快做出决定:先不急,等儿子回来后再商量。
正在此时,只听手机“叮”的一声,微信闪出儿子的对话框:“妈,一切等我回来之后再做决定!”她叹了口气,回了一个字:“好!”是的,为了儿子,她终归做出了让步。
儿子的作风可谓雷厉风行,半个月后,她就收到儿子从新疆寄回的十多个包裹,大包小包的,里面装的都是儿子和小李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再过了十来天,儿子就带着小李和十多万的志愿兵复员费回来了。
七 起 点
在自己的临时住处,小兰与小李相处不过半天,就打心眼里开始喜欢这个直率开朗的姑娘了。小李个子高高的,身姿端正,五官不是很精致,但自然和谐,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甜甜美美的样子。关键是,她的心里眼里都藏着自己的儿子,说话做事,凡是拿不准的,都会用眼神去征询儿子的意见。
看到这些,小兰就明白,自己为儿子做出的牺牲是值得的。儿子能找到这样一个全身心爱他的女孩是多么幸运又幸福的事呀。如果真的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儿子的婚事出现什么意外,那儿子以后恐怕很难再找到这样两情相悦的对象了。此时,小兰心里的疙瘩一下就解开了。
到了晚上,小兰让小李先在自己的临时住所将就一下,让儿子回家去给小李收拾房子,明天再来接小李回去,顺便把他们的那些包裹也拉回去。
儿子问她啥时候回去,小兰犹豫了一下,回答说等星期五晚饭后。
儿子说了一句:“妈,你放心,有我在呢!”
小兰的眼角瞬间就红了,她沙哑着嗓音说:“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吧!”
星期五晚饭后,小兰正在收拾厨房卫生,儿子骑着电瓶车来了。
小兰怪道:“咋的,怕我不回去?”
“不是,妈,我不是把电瓶车骑走了嘛,我给你骑过来顺便接你回去。”儿子应承道。
“嗯,算盘打得挺好,你说说,你现在啥打算?”
“妈,其实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说我的想法,小李目标很明确,就等卫生系统的招工考试,我也找机会看能招考到哪个单位,这都没多大问题,关键就是时间。在考试之前,我和小李都得住家里,趁这段时间,我在县城里找找看看,租套房子作为婚房,先收拾好,等我们工作都安排好了,你就得和我爸去新疆给我提亲了。”
“你给你爸说了没?”
“说了,他啥话都没说。
“那,你说我要回去的事了没?”
“也说了,他还是啥话都没说。不过,妈,有我和小李在,我爸他不会把你咋样的。”
“但愿吧,唉,我就知道,我得回去,不然,小李该咋办?”
“妈,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的!”儿子亲热地拍了拍电瓶车的座椅:“亲爱的妈妈,请上坐!”
有儿子和小李在,黑子虽然始终对小兰冷若冰霜,但却不敢再开口辱骂甚至动手打人。对此,小兰已经不在意了,她只一心一意为儿子和小李招工考试的事情操心,为他们的婚事打算。
小兰没有想到,两个孩子的招工考试会那么顺利,先是儿子招考为县上消防大队的消防员,三个月后,小李也通过县上人民医院的招考,成为一名聘用制护士。
再半年后的国庆节,两个孩子在县城最大的酒店,举办了盛大的结婚庆典。
一个星期后,小兰怀揣离婚诉状和黑子对她行使家暴的证据,走进了庄严的人民法院的大门。她相信,从此之后,她将开启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