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祭扫魂断何处?唯忆那年老母……
2015年5月18日,清晨,我被父亲急促的电话催醒“你快点过来一趟,你妈有点不舒服……”
因为我有恋母情结,当年没有选择远嫁,只是嫁到了邻镇,并且是隔壁村,回趟娘家也就五分钟的路程。刚考完驾驶证半年的我立即驱车前往。
目测母亲状况,虚弱疲软。自述头疼。手测体温偏低。父亲吩咐赶紧就近送往医院。
距家最近的县级医院是20公里外的榔梨医院。先前有些啥毛病都是在这里救治。出发前,先电话通知在医院急诊科的表妹,帮忙预约急诊。
因为有表妹在里面打点周全,就医很顺利。结果也出来得快:脑溢血。经一番救治,母亲当天情况就有所好转。
医生跟我分析母亲的病情,交代我切不可大意,时刻注意母亲的状态。脑溢血是个随时可能有突发状况的疾病。必须保持稳定的情绪和良好的心态。
因母亲患高血压,之前每次都是来医院小住几天回家便安然无事,医生的话,我记在了心里,关于“脑溢血”这个名词,却从没细想过它的严重性。
随后三天,都是父亲在医院陪护。我则每天下班之后给他们送一顿自己做的饭菜。母亲的情况一天天好转。我也在盘算着住完五天便可办理出院。
21日中午,我又给父母送去了午餐。父亲告诉我,母亲今天状态不错,已经在椅子上坐了很长时间。午餐母亲胃口不错,吃了一碗饭和一些菜。
递张纸给她擦了嘴角。我看着她斜倚在凳子上休息,和她说着一些开心的话题。并且告诉她,第二天就办出院。她很开心。
说话间,我注意到她试图两次抬起左手没有成功。于是我问到:妈,你把两只手抬起来看看。然而,右手抬起了,左手只是很努力的试图抬起,并没有成功。于是,她自己用右手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我脑子轰的欲炸,一种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赶紧边扶母亲躺下,边要父亲通知医生赶紧过来……
医生迅速拿了手电筒查看了母亲的眼睛(瞳孔)。急忙安排进重症监护室。期间母亲情绪激动、狂躁,拼命的指责医生:他碰坏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我心知不妙,赶紧安慰她:没事的,你不要激动,别燥,你不会有事的……
母亲是个性子刚烈的人。对于人生,她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失明看不见美好的世界和瘫在床上不能走动。然而,这些她已经预感到了即将发生在她的身上,随后出现的小便失禁,使她愈发焦躁不安。几番折腾,她含糊不清的告诉我,她的钱财放在哪里了,她的衣物要抖过和清理才可以烧……我明白,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准备赴往那条不归路……
母亲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仅仅一分多钟的时间,血管爆裂,血溢满脑腔,压迫视觉神经……
医生找我商量母亲的病情和救治方案。我思维很清晰,问:你就很明确的告诉我实情,如果开颅动手术,我娘能不能度过这一关?医生说:如果开颅动手术,治愈的机会仅有0.5%,而且就算成功了,也有可能就是躺在床上过完下半辈子……
我脑子一片空白。弟弟和老公正在广州。父亲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已经六神无主,一个人在重症监护室外来来回回的走着,嘴里不停的念叨祈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母亲是个爱面子的人。很早以前,我们娘俩聊天的时候,她就跟我说过,若哪天,她不能有尊严的活着,希望能够有尊严的离去。她不是怕死的人,她只是一个想要活得有尊严的人。
我电话通知了远在广州的弟弟和老公。事发突然,谁都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变故。我感受到了电话那头弟弟沉默和哽咽,以及不知所措……
我咨询了多个朋友,又找了一直帮忖着忙前忙后的急诊科表妹询问了解,遵照母亲之前的心愿,最终,我在病危通知书的放弃治疗一栏签下了我的名字……
母亲那边唯一有话语权的娘家来人了。堵在了重症监护室的门外。我最终都没有去了解他们的想法,不管他们是想拼一把挽救我娘的生命也好,还是想为我们家捞点医患纠纷获取的一点补偿也好,还是为了显示母亲娘家有人也好,我都不想去知晓。没有谁比我更懂我娘。今天的事,我说了算,我只知道,我娘想回家,想完完整整的带着身体回家,想留着一口气回家……
22日,表妹安排了送母亲回家的车。我走进监护室,帮母亲整理好衣服,握着她的手,安抚她:妈,我们走,我们回家。弟弟正坐飞机往家赶,估计你到家了,他也能到家。你可以坚持住的,对吧?还有,其实你就是性子太燥了,本不至于会到今天这个结局的,你越激动,血溢得越快,就那几下折腾,弄成了现在这样子。跟你说实话,你应该也料到了,医生说了,治愈率只有0.5%,就算拿到了那0.5%的机会,也有可能是躺在床上过完下半辈子,我明白你的想法,也尊重你的想法,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我看到母亲眼角流下了两行泪,那不是不舍,而是欣慰。至少有人懂她,在最后的弥留之际,还能依心完成自己的心愿。
一路上,我握着母亲的手,陪她说话,告诉她当前到了哪里,还有多久的路程……母亲很安详,像个孩子,静静的听我唠着……
母亲到家的时候,弟弟刚好到家。担架车推下来的时候,工作人员问我怎么安排。父亲说放到床上。我拒绝了。那不是母亲的想法,她想把最美好的回忆留给她爱着和爱着她的人,她更不会希望爸爸每晚入睡留在脑子的映像是现在的样子。我搬来了她平时最喜欢睡的竹床,铺上垫被,垫好床单,将她脚朝内,头朝外从担架移到房子一侧的竹床上。握着她的手,静静的陪着她坐着,看她满意而安详的吐完最后一口气,我拔了氧气管……
母亲一生勤劳节俭、精明干练,不惹事生非,有如男人般豪迈洒脱,是个朴实无华的农村妇人,一直倍受村民邻里尊重。
清明时节,谨以此文,祭奠我的母亲。
202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