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阴沉得可怕。黑云压在山头,送亲的队伍一字排开,在大仓山上的脊背上留下蜿蜒的曲线。
我身着华贵的白衣,一人当先,洒下遍地佛桑花瓣,轻声吟唱古老的圣歌。
“海风传来春的歌声
新的一年再次来临
伟大盟约从未忘记
今日送来年轻少女
降临吧
山中的圣主
收下您的贡品
接受吾等的虔诚”
上百人走得悄无声息,更将我的歌声显得空灵。
我唱过一遍后,众人齐声吟唱,不断重复。歌声在整个山间回荡不息,映着浓黑的阴云,透着一种绝望和希望相互纠缠的诡异。
百年前,山中出现了一群恶魔。每年春天,都会光临部落,只为抢夺年轻的少女。据说它们生不出雌性的子嗣,为了繁衍,只得借用人类之腹。
没人知道被掠去的少女是何结局,她们中从未有人从大仓山归来。
面对恶魔来袭,我们根本不是对手。脆弱的防守不堪一击,即使曾有抵抗,也以部落几乎覆灭告终。
就是那次反击,令我失去双亲。
部落被群山大海环绕,曾有几批勇士试图跨海寻求生机,却无一人生还。所以,我们部族如同孤岛上的遗民,时刻挣扎在失去亲人和性命的恐惧中。
无奈之下,酋长与恶魔达成协议。每年献上六名十六岁少女,以求一年安泰。十年过去,恶魔果然秋毫不犯。献祭少女成为每年令人痛苦又绝望的习俗,时时提醒着我们,表面平静生活背后根植在灵魂深处的绝望。
山路的尽头是悬崖绝壁。自然如同一把巨斧,将一座山辟成两半,中间是万丈深渊。
两边峭壁之间,悬着七座铁索桥,桥面很窄,只够一人通过。
送亲的队伍只能留在山的这头,而祭司将带着六位新娘走过索桥,送去山的那头。姥姥已经老了,这次送新娘最后一程的人,是我。
此时,迷雾将大仓山团团围住,眼前只能见到七座细线一样的索桥,通往虚空。
新娘们早已与亲人哭成一片,还好她们都带着面纱,否则那一张张哭花的妆面,着实有碍观瞻。
颂赞紧紧抱着米塔,即便他是未来的酋长,也无法改变她的命运。
姥姥见惯别离,心早就硬如磐石。在她的催促下,部落的勇士强行将那六名少女驱赶至索桥之上,然后拉满弓箭,箭尖直指少女的后心。
为了全族的利益,总有人要做恶人。
前进是死,退缩也是死,少女们只得任由命运的车轮带向未知。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铁桥。桥面剧烈的晃动,让我不得不牢牢抓住两侧的铁链,还未迈步,身上已惊出一身冷汗。
说实话,我也害怕。姥姥走过多次,而我却实在是第一次过桥,单看一眼桥下的虚空,就已两腿犯软。
颂赞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苏拉,我已经失去了妹妹,不能再失去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回头笑着对他点头。
但没有人知道,我已在内心做出一个大胆又疯狂的决定。
我要代替米塔嫁到大仓山。
然而,我并不打算做什么真正的新娘,只是以此深入恶魔内部,探取情报。
我相信,恶魔一定也有弱点。一旦被我发现,我就能通过火灵将情报传给姥姥,以此帮助族人将恶魔彻底消灭。
这曾是姐姐的计划,显然她并未成功。可见等待我的是一条凶险异常的路。
让我决定舍命一搏的契机是颂赞。
小时候,我在山中突遇猛虎,他舍命救我,一度命悬一线。这些年他对我的情谊,我都看在眼中。我做不到像他爱我一样爱他,但我却可以努力让他不失去那些他爱且爱他的人,比如妹妹,比如将来的女儿。
唯一知晓计划的是米塔。我俩预先穿好两层衣裳,进入迷雾后,便都迅速脱掉外袍。因她是红衣,我是白裳,又都戴着面纱,一旦衣服颜色变了,身份也就互换。等到新娘交接给恶魔,她即可平安返回部落。
这个计划理论上十分简单,操作起来着实困难重重。
脱衣的过程中,铁桥晃动地极为厉害,差一点将我甩下万丈深渊。
所幸我平安通过铁桥,米塔却迟迟未出现。我在手心捏出一把汗,若她死在这里,我的计划未开始便失败了一半。
米塔是最后一个出现在桥口,我迅速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她。身为祭司,她绝不能表现出任何怯懦。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忽有一阵清风将山头的迷雾吹开,露出站在铁桥另一头神情肃穆的送亲之人,以及指向这一头的那一支支冰冷无情的箭矢。
迷雾再次让视野变得迷茫,那一眼大概就是最后的诀别。
阵阵狼鸣声响起,我们早已被狼群包围。
没错,恶魔就是狼。更确切地说,是某种变异的狼。
一只硕大无比的灰狼缓缓踱步来到我们面前。瞧它那身型,就连部落最强壮的男子,也只能够着它的鼻尖。它的额间有一缕白毛,似乎是一种年龄与身份的象征。
灰狼距离我们半米左右,突然咧嘴露出一颗颗狰狞的獠牙。也就在这时,从我们身后窜出几只略小一些的灰狼,还未等我们弄清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悬空而起,腰间传来锐痛,那是恶狼用牙齿衔住腰部所致。
除了我,其余的女孩都惊慌失措地哭了起来。
我异常冷静地提醒灰狼首领,“献给你们的少女只有六位,放了祭司大人!”
灰狼将一道锐利地目光射向我,嘴角斜斜上扬,只听它声音低沉道,“今年我们正好需要七位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