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说到王猛力阻苻坚伐晋，是因为一个叫慕容垂的鲜卑人。

慕容垂，伏在苻坚后院的一只猛虎。确切地说，是猛虎之一。

苻坚的后院，共有“三虎一狼”。

解释这种说法之前，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前秦的结构。

前秦是氐族建立的政权，在苻坚平燕定蜀、灭代吞凉的统一进程中，国内逐渐形成了多民族融合的局面，除了氐族外，最主要的是鲜卑族、羌族。苻坚奉行非常开明的民族政策，对归附的鲜卑族、羌族都加以妥善安置，对于各族中的杰出人物，也都破格予以重用。

最为苻坚倚重的是两个人：鲜卑人慕容垂，羌人姚苌。

在支持苻坚伐晋的少数人里边，可以说，慕容垂和姚苌给了苻坚最大的信心。

一、苻坚的后院：三虎一狼

慕容垂，前燕国战功赫赫的名将，因王室内讧，被迫流亡前秦。

同是英雄的苻坚和慕容垂相遇了，两人惺惺相惜。苻坚封慕容垂为“冠军将军”，以礼相待，好得没话说。

可是另一位英雄王猛，知道慕容垂终非池中物，劝苻坚杀掉他。

苻坚当然不听，当年曹操都能容下刘备、关羽，为什么他容不下一个慕容垂？

慕容垂也很仗义，当苻坚率千余败兵从淝水战场狼狈逃回时，正是慕容垂的接应，使他得以稍作喘息。

当时慕容垂麾下有数万人，心腹之人劝慕容垂趁机杀掉苻坚，慕容垂没有听从，而是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苻坚……

从这点看，慕容垂算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物，苻坚并没有看错他。

但王猛的判断也是对的，慕容垂绝非池中物，回军途中他找了个理由向苻坚请假，然后召集鲜卑旧部，脱离前秦，建立了十六国之一的后燕。

姚苌，羌族名将，投降前秦后，深受苻坚器重，被封为“龙骧将军”。龙骧，是苻坚曾经的名号。

姚苌也确实对得起“龙骧将军”这个名号，为前秦屡立战功。即使是苻坚淝水大败之后，姚苌依然跟随苻坚之子、大将军苻睿讨伐鲜卑叛军，可惜苻睿有勇无谋，拒绝接受姚苌的正确意见，结果战死沙场，使苻坚大为震怒。姚苌一紧张，干脆反了。

和慕容垂一样，姚苌后来也建立了一个国家，即十六国之一的后秦。

慕容垂、姚苌，名副其实的两头猛虎。

此外还有一虎，就是慕容暐。他跟前面两位可没法比，勉强算是一只病虎。

慕容暐，前燕末代皇帝，慕容垂的侄儿。苻坚灭亡前燕后，给了慕容暐一个不小的官，还封了侯。

淝水之战中，慕容暐被封“平南将军”，战后随苻坚回到长安。不久慕容暐的弟弟慕容泓、慕容冲反叛，建立十六国之一的西燕，直到此时，苻坚仍然待慕容暐跟以前一样，只是让他写信劝降。

慕容暐确实写了信，可他却在信中鼓励弟弟们坚持下去，然后他纠集长安的鲜卑旧部一千多人，假装卑躬屈膝地请苻坚赴宴，准备借机杀掉他。

慕容暐身上，既有勾践式的坚忍，也有勾践式的卑劣。

阴谋泄露后，苻坚没有手软，把慕容暐和长安城里的鲜卑人，无论老幼，全都杀掉。

三虎之后，还有一狼，即东晋降将朱序。

此人原是东晋襄阳城守将，多次击败前秦军。后来因城内出了叛徒，襄阳失守，朱序被俘后解往长安。

苻坚欣赏朱序的气节，不仅没杀他，还给他高官做，甚至把那个出卖朱序的叛徒给杀了。

淝水之战前，苻坚派朱序前往晋军军营劝降，他却突然反水，成了晋军的间谍。晋军获胜，朱序是一个关键人物，他确实很有气节，但这是从东晋的角度来说。而对于苻坚来说，朱序就是一头狼，白眼狼的“狼”。

二、被信任的人背叛，是信任的错吗？

好了，现在“三虎一狼”都介绍完了，前秦的后院可谓杀机四伏。

王猛告诫苻坚不要伐晋，正是怕万一有个闪失，老本都要输掉。

果不其然！

问题是，刚才也说过，淝水之战前秦的胜率极高，这点王安石说得没错。

可现实偏偏是一场大败，毁灭了苻坚，成就了谢安、谢玄。

当然，也成就了慕容垂、姚苌。

昨日的英雄聚首、兄弟情深，变成了今日的血战沙场、你死我活。

前秦军曾经俘虏上万名鲜卑人，苻坚一声令下，悉数活埋。

这应该是苻坚干过的最残忍的事情，然而这就是战争！遭遇一次次无情背叛之后，苻坚的愤怒可以想见。

然而苻坚绝不是一个残暴的人，当被鲜卑军队围困于孤城时，城外的前秦士兵经常冒死背着粮草救援，死了很多人，苻坚于心不忍，下令城外的人不必再白白牺牲，但还是禁止不了这种自发的行动。

可是大势已去，苻坚的抵抗只持续了不长的时间。公元385年秋季的一天，四十八岁的苻坚被姚苌绞死于新平佛寺。

那么苻坚到底错在哪里？

有人总结：该杀的人不杀，以致养虎遗患。

这同样是“事后诸葛亮”的论调，再来听听司马光的说法：

论者皆以为秦王坚之亡，由不杀慕容垂、姚苌故也。臣独以为不然。许劭谓魏武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使坚治国无失其道，则垂、苌皆秦之能臣也，乌能为乱哉！坚之所以亡，由骤胜而骄故也。

司马光说，慕容垂、姚苌也可能成为前秦的能臣，所以王猛的建议也未必是对的。但“骤胜而骄”的结论，从史料看，却并不明显。

在秦强晋弱的态势下，苻坚征召了百万大军，且御驾亲征，麾下又集中了一大批名将，哪有“骤胜而骄”的轻敌表现？

当年项羽败给刘邦，临死前说“天亡我，非战之罪！”

很显然，项羽没资格说这种话，但苻坚有！

淝水之战，一场早晚要打、赢面极大、却输得莫名其妙的战役，让苻坚满盘皆输、英雄末路！

苻坚死后第三十五年，一位出身寒门的英雄刘裕代晋自立，建立了刘宋帝国。不久，他杀掉了禅位的东晋皇帝。从此，政权更迭之际，上一任君主很少能活下来。

很多人认为，刘裕这是吸取了苻坚的教训。

三、曹操承受得起赤壁之败，为何苻坚承受不起淝水之败？

这个问题也很有意思！

以“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为人生哲学的曹操，赤壁大败虽使他失去了一统天下的最佳时机，可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元气。三国鼎立，曹魏仍是最强的一方。

苻坚的人生哲学与曹操恰好相反，归附他的人，只要是英雄豪杰，他都乐于接纳、重用。他并非从不考虑背叛的可能性，可是他并不因此而疑心重重。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别人只是说说，可苻坚做到了！

这里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曹操是汉族人，而苻坚是氐族人。作为一个少数民族的首领，要立志建立一个大一统的帝国，苻坚除了广泛招降纳叛这条道，似乎别无选择。

一千多年后，当满清铁骑破关而入之后，他们也面临着与苻坚同样的困境，而他们采取的是另外一种方式，残忍而卑鄙，但很有效。血迹干了之后，照样迎来了辉煌的盛世……

历史有太多难言之隐，只是想起北岛的一句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完《苻坚传》，这句诗更是萦绕在脑际，久久不去。而对于苻坚，易三最后想说的一句话是：其实你并没做错，只是天道无常，而人心太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