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老明走了。走得那么突然、那么仓促。不像是谢幕,而是去赶往另一场演出;不像是分别,而是来一次说走就走没有返程也无归期的旅行。但这一次再见的,不仅仅是“妈妈”,而是所有的亲朋好友;这一次再见的,也不是“大别山”,而是整个世界。(老明生前爱唱《再见吧,妈妈》、《再见了,大别山》)
老明是个乐天派。幽默、诙谐,风趣,走到哪说到哪,也笑到哪,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一个多月前,他告诉我: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在金湖县文工团度过的。说说笑笑,唱唱跳跳,吃吃喝喝,还找到了真爱。这是他的心里话。在我认识他的二十九年以及与他最后亲密相处六年多的时光里,他给予我的一直是这个印象,然而,当他谈及女儿时,除了一脸的骄傲外,更多地是舍不得女儿为了工作奔波辛苦,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慈爱。是啊,谁忍心看着“小棉袄”吃苦受罪呢?!
11月14日是周日,大约上午十点钟的光景,老明来我家请假。说周六家里阳台起火了,要赶紧装修一下。还伸出乌漆嘛黑的手给我看,手上有好几处伤口,说是收拾碎玻璃留下的。我说人没事就行,尽管安心装修。他解嘲地说:人没事,但多了个失火的经历,人生又丰富了......还“嘿嘿”笑了两声。起身连忙就走,我才发现老明腰弯了,像遭霜打过一样,心思上身了。这把年纪遇上这种事情,还怎么乐观呢?!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在孩子的心目中,父母一直是无比强大坚不可摧的,这只是我们年幼粗心忽视了,当父母年老无助脆弱的时候,子女才是他们最好的拐杖、最有力的依靠!
说归说,笑归笑,其实老明是个严谨的人。老明退休后,被局里返聘,专门从事市政府分配给局里的项目拆迁工作。由于老明拆迁政策掌握得透,家家户户门楼子熟,一句话就把人说笑起来。用他的话说:“拆迁本来苦唧唧的,我要让人家拆得笑嘻嘻的,不走样子,还两面光。”正因为如此,2015年老明被抽调到铁办搞拆迁,碰到了一个“钉子户”,这农户说是养信鸽的,仅鸽子就要价几十万元,老明出马,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了。原来老明找了信鸽协会的朋友,查不到此人会员资料,并由协会出了书面证明。晚上又弄了两个小炒,请农户邻居喝了两杯,摸出了实情:鸽笼是旧的,几只鸽子是借的,就想多弄几个钱。老明约谈了农户主人:”幸亏钱没把,也幸亏你钱没拿,要不然就纰漏了,你骗取国家资金是要坐牢的。”老明工作有板有眼,农户也服服贴贴的。
有一天,老明兴高采烈地告诉:你知道吗?我十个“老婆”凑齐了。原来老明编演各类小品有九个“老婆”,还有一个“女秘书”,被人称为“九个半老婆”的老明,后半个老婆是人家饭店老板娘主动入伙的,只希望日后捧个人场罢了。其实,老明多次模仿着《人民的名义》上的贪官台词反驳:“我真的一个也没碰过呀!”这一点,我是信的。他大多时候是逗大伙一笑调节气氛,但内心是清醒和严谨的。不能犯这些低级错误而对不起家人。
太清醒了,人活得太累。浊酒一杯,人生宜向醉中看,老明需要醉的感觉,哪怕是几个时辰的麻醉。于是,喝酒成了老明最好的排遣。人生如酒,愈老愈甘醇;酒如人生,总使人半醉半醒。三两个知心好友,不讲排场,不问菜肴,举杯换盏,无拘束,不设防,点到为止,说笑一气,各自回家,好像一天就愉快度过了。大概酒桌上的快意人生是老明所要的最佳状态。据老明自己说,他共有八个喝酒的圈子,每天轮流转。圈子里有了老明,就有了生机和活力。老明一进圈子,就妙语连珠,口吐莲花,笑声盈盈。我和老明喝过无数次酒,圈里喝,圈外喝;城里喝,乡下喝;本市喝,邻县喝;以致于我俩一直喝到云南。!2019年我俩结伴去云南旅游,一天两瓶酒,顿顿喝,一路笑语,一路酒香。老明喝酒很有数,既不作酒,也不劝酒,喝到尽兴喝到自在就好。无论圈内圈外,只要他喝过人家的酒,他一定会回请的,用他的话说:“不能欠人家的情,欠情如欠债,一定要还的!”国庆节前夕,他与我商量要给外孙女摆个十岁生日宴席,主要是借机偿还世面上的口水债。还顺带说了一句:我有命给孙女儿过十岁,不一定有命给她过二十岁的!谁知一语成谶了。
老明走的第二天夜里,从北方来了一股寒潮,把这个初冬变得更加冰凉彻骨。
我去整理他办公桌的时候,发现老明留下了六包“好日子”牌香烟......。
赵新
二〇二一年十二月七日于高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