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前,我朋友圈里的第一个朋友死去。癌症,悄无声息,一条他姐姐代发的讣告,宣告他告别人世。
此后,他的朋友圈便再无新动态,这最后一条讣告于是绵延了3年,也会不断地绵延到悠远的以后和永久。无论多少年后任何人再看,都会知道——啊,他停格在了那一年。
今天,我去参加了第二位去世朋友的葬礼。车祸,身先朝露,众人得到消息时,她已经一切拾掇停当,静躺在殡仪馆里了。
我们这个年纪,缺乏面对死亡的经验,听到诸如此类消息,首先感到不可思议。那些天灾人祸,虽然让人痛心疾首,但也总觉得遥不可及。像前段时间,飞机失事,顷刻间的天人永隔,我在朋友圈里写:化作风吧,百年以后再热烈相拥——以期安慰得了遥远的那些伤心人,而事实上,现在看来,当死亡离我们太近,这句空口泛谈,像过期的特效药,连说服自己都显得过于笨拙。
我是想说,百年以后,我们都会死的。让我们一起走完一个时代,平凡也好,出色也好,唯唯诺诺也好,气焰嚣张也好,我们一起年轻,一起老去,一起安葬在属于我们时间的尽头。
而不是现在,我们走过一间一间灵堂、经过一个一个逝去的名字,看着里面陌生的一张一张老人的照片,最后看到你年轻的笑容,巨大的,彩色的,清晰的,深刻的,被灿烂渗透出落寞,被热闹烘托出死寂,一副平面的遗照。
要说起她,于我来说,其实是一个讨人厌的姑娘。双一流,雅思8,香港大学,贴在她身上优秀的标签太多,太直白的对比,总是让我心生卑怯。但我又时常侥幸,这样闪闪发光的人,热情洋溢,善良积极,肯与我做朋友。
现在说这些,又觉得我卑鄙有余,真诚不足。似乎她的这些美好的品质和价值,这些镀金的虚浮,更能显示出失去她的可惜。可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或者说,都不重要了。她只是一个过去的朋友,曾经生动,一段交集过后,各自过着属于彼此自己的人生,但偶尔思及此处,自然而然地知道,她在,我也在。
而现在,她在,我也在。我给她献花,敬上挽联,静静看着棺椁里的遗体,看她倔强的下颌角,略显红润的面颊,跟她说“我走了,你好好睡大傻子!”——都是她在世时,我嫌怪异矫情的事情。我们不应该有这样正式真挚的告别,不该这样好好沉痛地说着“再见”,你才29岁。
旁边都是你的亲人,挽联上都是熟悉的名字。你爸爸冷静地出奇,操办丧事,招呼来客,接受吊唁。明天,举国同庆的日子,他要送你上山,亲自消磨你的痕迹。
我只能匆匆回了句“叔叔保重”,不敢与他对视,怕望到他灵魂深处,怕望到他的今后人生,怕我不自禁地揣摩猜测,不止于我,这对每一个生者,都是自我折磨。
我们流泪,离开,怨哀,一路都说:“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了。”“不争也不求了。”最后依然回到那句“世事无常,珍惜当下。”
我们时常讨论,猝然离世和慢慢凋萎,哪种方式痛苦更甚。这种痛苦的增减,生者和死者可能就是此消彼长。他将死之人慢慢被疾病抽干,时间越长,爱他们的人接受就多一分,难过或许少一分。而死者一瞬即逝,对于当下仍手足无措的生者,突如其来的灾难过后,余生是绵长厚重的苦痛回音。
不论何种,相较于长眠地下的他们,和承受不幸的人们,我们这样的人,都没资格对生活提要求。因为至少,我们还能欢歌舞蹈。百年之后,再让我们热烈相拥。
————记旧友BZ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