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烟火味儿
年味儿越来越淡,这句话我大概都叨咕十几年了。离开家乡的我们,一到年关,回家的激动是有的,但那记忆里的年味儿似乎真的越来越远。今年妈妈在我这里过年,今天我们做了很多年馍馍,内心真的升腾出来了年味儿。我开玩笑的说,妈妈你们这一辈人要都走了,恐怕是没有人再这样做年馍馍了。妈妈没有回应,但看出了她的落寞。
小时候我们家是村上的“大户”人家,吃用不缺。尤其过年,又大又多又好的堆积如山的年货才是真的过年。要配齐这些东西才是一个富足的年。比如:一头猪,鸡鱼蛋充足,蒸一袋五十斤面的花卷,包子;炸一袋五十斤面或更多的油饼,麻花;压几十斤长面,短面;二三十斤瓜子干果,烟酒茶;种类繁多的蔬菜,这是吃的。还有家里要添置家具电器,每人添置衣物。从里到外清理干净。还有很多很多的鞭炮,为晚辈准备的红包等等。要准备整整一个腊月,然后吃整整一个正月。想想那时我作为一个帮手都累的腰酸背痛,那主事的奶奶妈妈,爷爷爸爸们更是劳累。真的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如今我们的年都要在市场,超市去配齐别人做好的年货,来客人了,有心情就做,没心情下馆子。我在想,变淡的年味儿里到底丢失的是什么?
人间烟火,饮食男女。天上神仙有时都眷恋这人间烟火,也要下凡来体验一翻。每种食物里都是烟火味儿,我喜欢那种味道,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过了。腊八前后养猪的人家开始杀猪了,屠夫磨刀嚯嚯,前来打手的壮年男子们按住那只待宰的猪,屠夫一刀下去,猪的惨叫声越来越小,接了满满一盆鲜红的血,冒着腾腾的热气。那口要烫毛的大黑铁锅已经用大柴火烧开了滚烫的水,柴火的青烟和烧焦的木味儿有一种别致,滚烫水滋滋冒着白烟。猪被杀死了,众人合力将猪丢进了滚烫的大铁锅里,整个的猪身被烫一遍。然后猪便被调出放在木板上拔毛。调皮的男孩们在未燃尽的柴火灰里放些土豆,熟的时候外焦里沙。吃的时候每个人喜滋滋的一抹黑嘴儿,小黑手。那土豆的清香味儿确实回味无穷。那边奶奶已经烧好了一大锅水,找出了大火钳。等待落地的猪头,猪脚,猪肚,肠,心肝脾肺肾这些下货。爷爷用通红的火钳在猪头上一放,滋啦冒着烟,顿时弥漫着焦毛的味道,同样猪皮要是剔下来,猪皮也是这样燎的。奶奶用尽全力一遍遍用热水清洗着肠肚,我们捂着嘴一脸的嫌弃,奶奶却年年念叨“生是旮旮(大概是脏的意思),熟是美味。”。男孩们吃完土豆在等待他们最喜欢的“玩具”。屠夫割下猪膀胱随手扔到男孩们面前,他们把膀胱丢在土里面磨,放掉尿,揉磨掉了油,然后把水灌进去,扎好口子。属于男孩们的狂欢开始了。在翻滚飞扬的尘土烟尘里面,男孩们一个个用力踢着“皮球”,像土猴一样不亦乐乎。女孩们则在一边加油助威,当然我是和男孩们在一起玩的。这真的只有回忆,可能永远不会再现。
下面重点说说我们的年馍馍。小时候的主食是面食,面的做法可能是花样最多的。过年大家要走亲访友,到了客人家里,最能体现女主人能力之一的便是这馍馍。谁家的馍馍模样好,还好吃,这是要在亲朋好友间称颂传播的。所以这年馍馍可真是要精心准备的。
一袋五十斤的面粉要在前一天发起来,用的是超大的面盆,小缸盛放。放在火炉旁或者炕上要发一整晚上。第二天,奶奶妈妈四五点钟就起来开始试碱,最后揉啊揉,揉匀了,碱合适了。同时烧好几个炉子,几个蒸锅。炉子的火苗上窜着,锅里的水开了。一盘盘做好的花卷放进去开蒸了。一锅锅蒸着,厨房宛若仙境,氤氲的水蒸气呼呼冒出门外,屋里仍然烟雾缭绕,近距离看不清对方。一个个小花卷,姜黄的黄的,红曲的红的,苦豆的绿的,晾放在另一个屋子。犹如繁花落地,香气扑鼻。白白胖胖的包子也出锅了,我们的早饭也跟着吃了。妈妈们要蒸整整一天的。晾好的花卷包子,放到了缸里面,每当来客人,拿出来一溜就可以吃了。
再说这个炸油饼,麻花和油果。面也同样很多。小时候炸的油好像是菜籽油和胡麻油兑一起。这几十斤面,也要几十斤油。面同样和蒸花卷一样的发。只是要炸的面里面要下很多料,比如鸡蛋,蜂蜜,猪油。为了炸出的油饼麻花更酥软香甜,要敢下血本。我们小孩帮忙要就是给面饼打眼,传递,这些简单的活儿,再到大一点,也学会了擀面,拧麻花。一大锅油烧开了,油烟有点辣眼睛。擀好的面饼放油锅里,滋滋冒着油泡泡烟儿,两面炸到金黄就可以捞出锅了。满屋,满院子的香味儿蔓延。有一年,妈妈要炸两袋面粉的油饼,记得那年奶奶中风卧床,我便成了主力。那年从早上一直到晚上八点都没炸完,脊背,脚后跟都疼。直到烧了一天的烟囱太热烧着了屋顶才作罢。这一度被传我们家底厚和我们娘俩能干的象征。
2. 团圆的烟火味儿
大年三十的团圆饭,长长久久,顺顺利利的长面和着热气腾腾,看着春晚的热烈劲儿,伴随着接回灶娘娘袅袅升起的香的烟。门外此起彼伏的爆竹,璀璨的烟花,孩子们的叫声。晚辈们磕头拜年,长辈们发压岁钱。 那时候过年特别有仪式感,每一天都有特别的活动。大年初一,要去祭拜祖先,虽然从未见过已故的先人。每一族的族人们大大小小浩浩荡荡出发了,盘山的路尘土不绝。枯黄的山上顿时热闹了,遍野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的人们,在飞扬的尘土里上下。见到熟人,必互相拜年问好,握手,点支烟。在先人的坟前,在燃烧的冥币的熊熊火光中许下祖先保佑的愿望。也随烟火寄去我们对先人的祝福,愿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安好,有钱花,吃穿不愁。
祭祖归来,一身烟味,土味儿。新衣服有的还被烧坏,免不了被说,挨骂。委屈和心疼的泪花儿流过红彤彤的脸颊,脸颊被风吹过,起了皮。皮实的孩子,哪用什么润肤露。等着天热自然好。刚吃完午饭。广场那边喧天的锣鼓响起,最有年味儿的社火闹起来了。一直要玩到正月十六送完瘟神,有的地方二月二还要大闹一场。每个有节目的人要去集合了,比如爸爸打锣,妈妈扭秧歌, 我要打腰鼓。穿上戏服,很快就进入了状态。锣鼓队是最威风八面的,煞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劲儿,大概是要吓走那个传说中“年”的怪物。威猛的狮子是最受欢迎的,在鞭炮放过,快速的碎鼓点声中,在领狮人和狮子在一番过招较量中,最具有耍杂欣赏力的场景引起阵阵欢呼声。每一个节目上来都要燃放爆竹。尽管是怕爆竹的,然而没有放爆竹的仪式,在这浓浓的烟火里,怎么能热火起来。社火是全村人的大团圆,闹社火类似于一种古代的祈福,在喧闹中找到娱乐,祈福消灾。如今年轻人都进城了,都成了留守的老人孩子,即便过年能回来和家人团圆,也不可能再有像社火这样的一种全村团圆的仪式了。有的地方还有,但也在萎缩。已经不是人们主动去娱乐,更像一种商演。
接下来就是走亲访友,初二,必是妈妈回娘家的日子,也是姥姥的生日。姥姥最幸福的一天,儿孙绕膝,在蒸腾的饭菜中,在你来我往的猜拳喝酒中,在回顾一年的谈笑中。傍晚,恋恋不舍地离开姥姥家。其实我最喜欢的是那些年长的姑奶奶们来做客,一众三寸金莲盘坐在炕上,和爷爷们一起讲讲她们小时候的故事,时光如流,那种交通不便的年代,亲姊热妹的感情需要这一个年来完善,爷爷抽着他的旱烟,姑奶奶们喝着热沏的茶,他们的小时候仿佛在昨天。时光荏苒,今天在我的记忆力,他们在我小时候的讲话就仿佛在昨天。如今,她们大多都成了先人,再也听不到那个围桌而坐,温暖而绵长的小时候的故事了。
还有就是姑姑家的孩子和我们家孩子的大团圆,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闹的院子里屋里鸡犬不宁,在大人的呵斥声里的,有些孩子的眼泪里。那是打出来的友情和亲情。如今各自成家的兄弟姐妹们有了群,也不时回忆起小时候的故事。
烟火味儿里的年味儿才是最有生命力的,老人们渐渐离去,孩子们越来越少,而我们在外面打拼,这样一个大团圆的年太难了,这种烟火味儿也即将散去,属于我们的年味儿淡去。时代总是向前,经历的不同,回忆不同。
人间烟火,饮食男女。如果有时间就在你的小家里去体验下这种烟火味儿,绝对给你一个十足的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