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拖了很久,自课程结束一直到中秋假期亦将结束,我用了半天时间整理课堂笔记、翻看照片,浏览群内聊天,细细回想那三天的经历,似乎才找到一点记录的冲动。
种种杂事是理由、也是托词,没能理清思路才是真正的原因,直到我让自己安静下来、重新回顾过去这一周发生的一切;理不清思路非为课堂,而是源于内心的混乱与迷茫,缘于这个暑假的巨变——和女儿一同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广东回到成都完全超出预想,生活这趟列车猛然来了次刹车,紧接着又抛来一个急弯,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从前的忙碌与繁琐消失了,代之以另外一种忙碌与繁琐,生活由陪伴学生、处理孩子间的纠纷、备课、上课转为找房子、搬家、打包、清点、整理……所有事务都那么繁杂,沉闷得令人发狂。在女儿终于上学之后,这种沉闷达到了顶点。
其实,仔细想想,沉闷真是由于那些琐碎家事吗?或者,更多是来源于一段时间以来沉积于胸的、无力解决的那些疑问:
学习,如何才能自由?内驱力,如何才能产生、才能持久?惰性是否会吞噬一个人?
完全没有外部压力的学习怎样才能获得坚持的力量、如何面对平台期的枯燥?
没有老师的自主学习如何解决深度学习必然需要的系统化问题?
几岁、十多岁的孩子,真的能够明白自己的需求并理解今日言行之于未来吗?
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大?怎样才能做到不受环境影响?几岁十来岁的孩子能够吗?
缺乏同龄伙伴对孩子的影响会大到何种程度?
……
这些问题困扰着我,在杂事基本告一段落之后,我开始在成都的教育圈里流窜,尝试解决心中疑惑:
我去过山海学院见证那些于难得的悠闲暑假自费参加没有文凭、非为考试、不能提升具体技能的非实用型学习的同学的认真——他们或是大学在读、或是刚工作不久,最小的学生来自池晓的好奇学校,一位中学生;
好奇学校开放日,我看见有不同想法且敢于迈出步伐的家长——但这种勇气能够维持多久?家长焦虑对学校的影响和可能的对教学的干涉……这仍然是所有无力提供学籍和文凭的小微学校都需要面对的问题;
在先锋,我在桔子的陪伴下和到访家长一同参观学校,看到那些熟悉的场景——先锋和悦谷实在太像了!先锋学生自治的小卖部让我想起了在悦谷和孩子们共同创办的美食社,所有事务均由成年人和未成年人平等地沟通、协商、决议、协作,最后总结;似乎又看到了美食社销售冠军、那个憨壮小男孩儿努力售卖的身影……一如悦谷,在先锋,我见证了生活于平等、自由、包容环境中的孩子们的大方、自如、从容、坦然与热情。
午餐时和桔子的对话让我看到一个常态意义上的学业失败者在先锋找到自己的心灵寄托与事业追求,进而平和、淡定和坚定的过程;和淡定且自称佛系的崔涛对话,向他抛出那些困扰我已久的问题;
我还蹭了几次公立学校的教师培训课程与讲座,看到许多努力思考、努力学习的老师——原来,公立学校也有不少保有学习力、愿意学习、能够学习的人;也看到面对批评的不满、气愤与不屑。公立学校、体制外教育,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圈子,相互之间有多少隔阂、不解甚至不屑呢?其实,两种不同的教育原本可以互补,这种隔阂到底造成了多少资源的浪费呢?
因崔涛找到日敦社——这一闻名已久的地方,以前真不知TA就在成都;几是同时,在施济的朋友圈看到日敦社的戏剧课招生说明,绘本和戏剧吸引了我。
四处走访,于聊天中知晓他人的故事、于参观中窥探一些点和面并不能真正助我解决困惑,体验是另外一种学习。于是,就有了这样一次不同于平常的学习。
二十多位同学,来自公办幼儿园、私立幼儿园以及私人教育机构;最远的来自西安,最近的当然是成都。也就是说,和我之前的走访相似,这里兼有体制内外的教育从业者,来自不同的地域。
一开始,我以为我和他们有很大的不同:我不如她们能歌善舞,远没她们活泼,我没有学过幼教,没有真正做过幼儿园老师;更因为,暂时处于无业状态,我没有学生、不必上课,学到的东西未必能够用得上,仅仅因为喜欢、仅仅为了试图解决纠结于心的那些困惑。
于是,我自以为我的视角有些不同——我把自己放在了介于参与者和观察者之间的位置。我观察同学,也观察老师——黄惠如女士,一位来自台湾的幼儿教育专家。我接触过台湾的教育从业者,了解过台湾的在家上学和非传统教育,但如此近距离地对话、聆听授课还是第一次。
第一个早上,我忐忑于黄老师设计的彩虹桥,前面的同学无论年长还是年幼,都活泼泼地走了过去,我能行吗?不会唱、囧于跳、羞于演的我应该如何过去呢?最终,我还是走了过去;纠结半晌,临到头,到底逼着自己蹦跳着走过去了。尽管事后怯于观看黄老师迅速做出来的短视频,但在走过这段路之后,心态似乎发生了一点改变,参与者的感觉重了。
接下来的活动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往往出人意料。比如彩虹桥之后并非常见的大圈圈自我介绍,而是各寻组员、共读绘本、破解“天书”、创作故事——用项目推动学习、拉近人与人间的距离;最后一个清晨,所有学员才聚在一起玩小朋友的桌游。
还令我意外的是全体学员第一次聚拢一处,黄老师用了几分钟来简述活动的空间、时间、规则,介绍给我们可以随时求助的工作人员。其中的规则最有意思:活动中可自由离开,教室设有安静角,要求仅一条,不可打扰他人。
自一开始,这里就为学员们营造了一个自由的空间,但同时确立自由的边界——尊重他人,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这完全不同于国内常见的培训,仅有一些缺乏温度的条款和要求。
或是因为学生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一线的幼儿教师,课程具有很强的实操性,许多东西拿回去就能用上,同时也不乏理论学习:从绘本的历史与流派、作者的艺术风格与生平,人生履历对创作的影响、不同艺术流派的不同适用范围、图片拍摄的角度与技巧、具体的课程设计、带教案的台版绘本电子版,到绘本如何运用到环境建构中……黄老师用了三天时间毫无保留地展示她多年研究、实践、参观、访学的成果。
必须说,课程含金量很高,在X轴和Y轴上都有很深的挖掘和尝试——黄老师在剖析绘本时用X轴代表艺术,用Y轴代表人文,一本绘本可以双向深度拓展,针对不同的受众、不同的教学目标、不同的场景和不同的学科,再和桌游、戏剧等活动相结合,开发不同层级的课程,进行跨学科、甚至是超学科学习,帮助学习者发展各方面的能力。
我用的是“受众”和“学习者”,而非“孩子”,是因为绘本及其拓展创作的受众绝不仅限于孩子,更非仅为幼儿园小朋友。绘本,是可以从出生读到八十岁、一百岁,读到生命最后一天的读物,不同年龄、不同履历有不同的视角、不同的玩法、不同的领悟。
三天时间,欣赏了许多从未见过的绘本:无字书、读不懂文字看不明白语言的书、迷宫一般的书、游戏书;从来不知道,绘本还可以这样读、这样编、这样演、这样用。
粗略总结今次课程,如果我用X轴代表技术型的东西,例如绘本解读方法、课程设计要点、课堂掌控方法、提问/打断的技巧、戏剧编排与表演技巧、幼儿园环境创设要点等内容;那么,Y轴就是理论和人文,我自其中看到了艺术与哲学,看到“教育目标分类学”在教学中的灵活运用,看到理论与实践的结合;看到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教学视角——看见孩子、看见学习过程、耐心等待让孩子去发现,还有教师角色定位等等饱有温度的东西。
黄老师表达了这样一些感受:“太多时候,我们都过分注重结果,只看到结果。但是,对于学习的主体——学习者来说,更为重要的是学习的过程而非结果,教师应当让学习被看见。”
“对比大陆和台湾的幼儿师范教育,大陆更注重技艺,台湾更注重人文和教育教学理论的专业性;大陆的幼儿园老师个个能歌善舞,台湾幼师毕业的老师很可能根本就不会弹钢琴——除非他自己在课余学习;但台湾幼师要学《儿童行为观察与记录》,这在大陆还是空白。”
什么东西对孩子的成长更为重要?
在留有许多“空白”的大陆有这样一句“传言”——我们的幼儿教师能歌善舞,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
其实,又哪里仅仅幼儿教师?看不见孩子是一种普遍现象,甚至是这个文化的痼疾,受其影响,普遍的老师和父母都没有儿童视角,在与孩子的交互过程中谈不上尊重、缺乏耐心与等待。
或许,改变即将从这里开始!
一如我自己,在课程的最后一天,我自照片中再见自己,已没了初至时的那种疏离感,三天活动一步步把我拉回现场;拘谨淡了,可以自如地笑了,剧演让我能够投入地和伙伴们一起制作道具、排练、演出——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也会、且能够站上舞台,完成一次演出!
许多预想不到、以为不能的事就这样于不知不觉中发生了!
于我而言,这更像是一次疗愈。当然不是说所有的问题都已得到解决,绝大部分仍然没有;但是,能够更平和、更从容地走下去,继续探寻、不断思考。
三天很快过去,一个段落结束。
回到家,心潮仍然起伏:一如在公立中学蹭课,我看到了努力学习的教师;在日敦社,我也看到了来自公立幼儿园的勤奋的同学,听到她们私下里的聊天:哲学课、戏剧课在她们那儿已经做了三年甚至更久,只是没有黄老师讲授得这么系统——原来,一直有这么多人在认真努力地做事情;原来,有这么多的同行者,即使是外部环境日趋恶劣的今天。
黄老师很快整理并制作出三幕舞台剧的短视频发到群中,并致辞:“僅以此片,獻給所有勇於踏出池塘的你~河邊的日子再也不一樣了!(注:《鳄鱼哥尼流》台词)”
站在阳台上,看着渐渐合拢的夜幕,习惯性掏出手机拍照,却总有一束强烈得刺眼的路灯光,怎样变更角度都避不开,直直指向暗沉沉的夜空。看着这倔强的灯光,突然就笑了起来——总有一些东西是挡不住的,总有一束光是遮不住的,会坚韧地照亮黑暗。
或者,就做一束光罢!
而日敦社,还有近几年如燎原星火般生发的众多小微学校:悦谷、先锋、日日新、好奇、一土、三五锄以及一个个努力做事的个体、那些独立教育人,则是催生投向死水中的石子的地方,一波又一波地搅动涟漪——河边的日子,再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