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后果
人性一个最特别的弱点就是：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这话是叔本华讲的，意思是我们往往因为太在意自己，为了面子就会犯糊涂，这是人性使然。如果要弥补这个弱点，就要看清面子这个东西，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麦家老师的《人生海海》有这样的一个故事，上校是小说中的主人公，他在被押解回村之前是个军医，再加上有工资，自然生活就比村民们强多了，他用医术救人，还乐善好施，因此在村子里有很高的名望。
由于他回村的原因神秘，再加上他没有结婚，而且从来不和女人开玩笑，于是村子里就流传着他的一些流言蜚语，比如他不喜欢女人，而是另有爱好等等，但是当着面大家都还是尊称他一声上校。
闹红卫兵的时候，有人说他是军阀，汉奸，要批斗，大会上红司令声嘶力竭的喊着口号，鼓动村民上台揭发批判，自始至终愣是没有一个人上台。
小说中的小瞎子当时十几岁，是看管批斗上校的头子，不知道因为什么，被上校挑了他的手筋，割了舌头，从此上校成了公安局的通缉犯，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小瞎子被送去医院，捡了一条命回来。从此再也不能说话，手也废了，他没事就用脚在地上蹭字，好事的村民凑过去看，认了半天才看出他写的是“鸡奸犯”。
小说主人公“我”的爷爷，平时和少和别人争论，为了小瞎子写的字，一反常态的找小瞎子理论。爷爷之前从来不喜欢上校，这是他唯一的一次在众人面前，为上校出头。但是嚼上校是“鸡奸犯”这股风一直也没压下去。
而且从那以后，爷爷和“我”的父亲的关系也变得像仇敌，见面不是互相甩冷眼就是吵架。爷爷跟“我”说：“两人心头都装满恨，一个是羞恨，一个是怨恨。”
“我”的父亲和上校是打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上校的那些流言蜚语，里面或多或少也有“我”的父亲的影子，爷爷说他俩好的穿一条裤子还嫌肥。
直到有一天，县公安局在村里贴了一张告示，大意是说：蒋正南归案（蒋正南是上校的大名），经查明，蒋正南确实是汉奸，但不是鸡奸犯，云云。这一天爷爷出奇的高兴，特意杀一只鸡，张罗出一桌酒菜，犒劳这个特别的日子。
日子重新变得平静，一个下雪天，老保长突然闯进家里，攥住爷爷的脖领子，“你个王八蛋！老子瞎了眼，跟你好了一生世。”父亲拦在中间，责问老保长：“你讲清爽，他作什么孽了。”老保长哼一声：“你自己问他吧，我反正以后再不会踏进你家一步，他也别让我在外头看见，看见我就要骂，就要打，打死他我就去坐牢。真是滑稽，整日子对人讲这个大道理那个大道德，结果自己畜生都不如。”
事情很快搞清楚了，是爷爷揭发的上校，他虽然不知道上校躲在哪里，但他派人跟踪了父亲，就知道了。
经人牵线，爷爷找到一个公安局的干部，反复强调村里多数人认为上校是鸡奸犯。虽讲得颠三倒四的，干部倒也听出头绪：在逃的犯人（上校）肚皮上有字是真，鸡奸犯是假，村里人把假的当真的，连带到我父亲，害得我家名声坏，不好堂正做人。
干部忙，不耐烦，打断爷爷：“你讲这些有什么用，犯人逃窜在外，我帮不了你。”爷爷讲：“你答应帮我，我可以帮你抓到罪犯。”干部问：“我怎么帮你？”爷爷讲：“你抓到他，查明他肚皮上的字，确定不是鸡奸犯。”干部笑：“然后呢？”爷爷讲：“你公安局给村里出证明，讲明事实。我们讲破天都没用，你们写一张证明就有用。”干部终于明白爷爷的心思，这是个交易，互相帮助，互相给好处。
父亲对着爷爷，声不高，音偏轻，一字一字吐出来：“你不是人，从今后，我不会再叫你一声爹，不会同你，吃一桌饭，不会管你，是死是活。我只管葬你，料你也活不长了，早死早收场。”
爷爷终于发话，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声音幽得像死人在留遗言：“我……是……不想让你……背黑锅，叫……一家人……被……当贼看，丢人……”父亲倏地弹起身，像炸弹一样爆开，对爷爷吼叫：“那黑锅你还背得起，现在这黑锅才他妈的背不起！你看着好啦，今后我们一家人都成了人家心头的畜生、恶棍，保准用口水淹死你！作死你！”
爷爷瘫在床上，根本不敢出门，因为母亲多次告诫他，出门要受罪，保不准要被人吐口水骂。村里人敌视我们，包括我。开学了，没有一个同学情愿跟我同桌坐，老师把我安排到最后一排，一张断脚的破桌上，第二天，我发现桌子变得更破，有人用小刀划的都是叉叉，
这天下午“我”回家穿过弄堂。一块断头砖从祠堂窗口飞出，无声地冲着我坠落，擦着我背脊滑下，砸碎在地上。我只受了皮外伤，擦出一道血印子，但如果我晚半步，这辈子就要比爷爷先死。
这天“我”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宁愿去猪圈里待着，也不迈出大门一步。因为他知道，出门必定会有更多的窗户飞出断砖碎瓦，你无法寻出谁是凶手，凶手是风，是猫，是老鼠。
当夜，父亲通过认识的人，把“我”送上了偷渡海外的轮船。过了二十二年再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在“我”走后不久，爷爷就死了，自己吊死在猪圈的横梁上。爷爷死的时候悔恨不已，不断的念叨着：如果……,如果……
我们都会执着着一些事，一些人。有时候就会犯糊涂，搞不清后果，由着性子作。爷爷说：人和兽之间，只隔着一团愤怒，像生死之间只隔着一层纸。明白的道理，不按照做，最后也只能为后果付出代价，甚至是惨痛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