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步在坑坑洼洼的乡间泥路上,仰望着头顶那飘飞着一朵朵聚散无定的炫白云彩的蓝天。我张开双臂,闭上眼睛,矗立在苍穹之下,任带着暖意的风抚慰我的脸颊,我分明感觉到春天已近在眼前了。
再过两天就立春了,春姑娘正在委派温柔的风昭告天下这一喜讯呢。四周层层叠叠的山峦起伏着总是显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深沉的样子。小鸟在路边的矮树上叽叽喳喳地叫得极欢,这些精灵们也在为即将来临的春天引颔高歌。我脚边的小溪流欢快地奔向前方,一刻也不愿停留。一片片稻田荒芜着沉睡了一个冬季,只等勤劳的农人们来年给它们穿上华丽的盛装。
我一路慢行着,目光漫无目的地阅过这片养育了我大半辈子的家乡的群山,田野,村落,我的目光中充满了贪婪,我的心中滋生了感动,感动于眼前这一切在许多人看来或许是极其平常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感动,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切燃起了我对活着的希望,激发了我战胜自己那游走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脆弱的灵魂。
我的脚步慢慢地沿着那条近乎笔直的土路前行,直到路的尽头我看到了一大片在这冬日里依然枝繁叶茂的却显出些单薄的桂花树,还有我那冷不丁冒出来的蹲在桂花树一角侍弄菜土偶尔咳嗽一声的老父亲。
我拐了个弯,站在离父亲不多远的田埂上看他猫着腰往整得极其平整的两行菜土上动作缓慢而均匀地铺上腐烂的稻草,父亲已经铺好一行菜土了。
我问父亲,这是做什么呢?父亲一边忙活着,一边跟我搭着腔,打辣椒秧呢。我便知道了,在那两行经过父亲粗糙的手精心打磨出来的菜土上撒下的是辣椒籽,父亲在培育辣椒秧苗准备来年拿到近边的集市上去卖呢。
父亲忙着他的活计,我在一旁拔着鲜嫩的萝卜菜准备晚上炒来吃,我与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起了闲话,比如,眼前的这一大片桂花树,还有它们那人称外号“蛤蟆”的主人。父亲也笑着跟我聊起母亲用钱的大手大脚,最终父亲归结为母亲花钱太多是因为她在麻将桌上永远都是其他老太太的手下败将。而父亲说到母亲时,话语里透着笑意,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我的眼眶便又忍不住有些泛酸。
我手里举着一把萝卜菜,往家的方向回走,一边嘱咐父亲要早点回家穿衣服,他的衣服穿得太单薄了。
回到家,哥哥嫂子和侄儿媳几个在手机上全神贯注地玩麻将,让我看着极累,我便拽上我家小屁陀和侄儿那三岁多的女儿欣怡跟我去外面逛荡。我跟欣怡说,走,姥姥带你去曾爷爷那玩,小姑娘操着发声极不清楚的童音说,好,窈窈(姥姥)。
两个小家伙一路上往水里扔几个小石子,捡几根小棍子追追跑跑,玩得好不热闹。远远地,我看到了父亲佝偻着在人家稻田里捡拾稻草的身影。小屁陀眼尖也看到了他爷爷,便大声地喊着,爷爷,欣怡那小妮子便也学着小屁陀大声地叫,爷爷。我忍不住笑着纠正欣怡,欣怡,你得叫曾爷爷,小姑娘眨巴着眼睛仰头看着我露出一脸的天真与疑问,我便不想再纠正她的错误了。
我带着两个孩子不打紧地朝着父亲走去,而父亲彼时已挑着一担稻草晃晃悠悠向我们这边走过来了。回到菜地,父亲撂下挑子,开始在第二行菜土上铺稻草了,两个小家伙也学着父亲的样踩在撒下了辣椒籽的菜土上盖起了稻草。
功夫不大,父亲便盖好了稻草,随即父亲又挑起筐慢慢地朝上面一栋用水泥砖块砌成的小房子走去。父亲说,要捡拾一些柴火将菜土旁边的那片干枯了的芦苇草一起烧掉,然后将焚烧后的灰烬覆盖在辣椒土上。
父亲用极其原始的方法种着他的那些小菜,没有丰厚的产量,没有特别诱人的菜色,但我敢保证,父亲种出来的小菜绝对是健康无害的。
父亲一边拾掇着柴火,一边跟我说,今年开春的时候,我的辣椒秧苗也差不多卖了将近500块钱呢。父亲说这话时,满心的欢喜,而我在听着父亲说到那“500”的数字时,心里想着那个数字对别人来说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呢,但它于我的父亲却意义重大,因为那个数字饱含了父亲日耕不辍的任劳任怨,饱含了他对简单生活的知足常乐。
父亲永不懈怠的耕作于我而言更是一种精神力量的激励与传承。我七十八岁的父亲,头脑简单,拖着一条残腿,穿着邋遢,是很多人看不上眼的,但在我眼里,父亲却是至高无上的。父亲年年月月地种着他的小菜,种着他的希望,在希望中延续着他春夏秋冬从不停歇的劳作,父亲的一辈子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站在父亲的菜地旁,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看着他撒播了辣椒籽的那两行菜土,我的心里升腾着对自己生活,对未来,对这个世界如火般的热情。
父亲在为他的明天种下希望,而我也要为我的明天种下些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