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忙,我都没有停止过文学方面的阅读,最近稍微理一下自己对于一些作家的看法。调理也许不会清晰,权当是列个提纲了。我看书不算快,总是希望能尽可能多地记住书中的精彩或者美好的细节,甚至有时候书的大体内容都忘了,这些细节还记得一清二楚。
1.赫尔曼·黑塞
德国人,诺奖得主。他的文字非常通透,每一句话都能直击人心。最近再看他的《彷徨少年时》,虽然是中年的作品,然而文中准确描述了一个少年的心理成长困惑。本书当中,最让我受启发的是关于神明“阿卜拉克萨斯”的叙述,他说这种神包含了善的一切和恶的一切,质疑了圣经当中的观点。他在乡愁当中说,是“乡愁”引领着人们找到自己的精神故乡,在这之前,那种难以言明而孜孜以求的精神或是事物,在文中被他称为“故乡”,而人类对此的执念,则称为“乡愁”。这是多么美妙而且感人的比喻。
2.村上春树
我对这位作家一直欣赏无力。虽然他一直是诺奖提名者。他很多产,他的作品当中有一种完全脱离我的生活的虚无感。我觉得他的作品和我没有半分钱的关系,我丝毫不能引起共鸣。也许这就是我根本不是什么“小资”的明证。村上的作品带着浓重的中产阶级忧虑和孤独,酒与音乐弥漫其中,勾勒出的是一个物资富足、精神缺失的世界(并非贬义),正因为如此,作品才能在无数人中产阶级当中引起共鸣。在他的作品当中,我看到了很多现象,却一直没办法发现这些现象的缘由和本质。
3.帕特里克·莫蒂亚诺
他的作品后劲很大,读完的很多天我都无比忧伤,甚至今天想起来,还觉得很伤怀。他的小说结构很像侦探小说,知道最后才慢慢清晰了整个故事的脉络,然而和侦探小说不一样的是,他的小说很多问题在最后没有解决。他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证明着人的存在。在《暗店街》当中,主角一开始是失忆,后来通过电话和照片不断找到可能认识的人,和他们对话发现新的线索,主角重新知道了自己的前半生是如何度过的,然而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如此密切交往,切切实实存在过的人,如今变成了照片上模糊的身影,或者别人口中含糊不清的姓名;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也变成了便笺上寥寥一行地址。人的存在是如此微末而又如此现实和清晰。在阅读他的作品是,这种虚无和清晰同时在我脑海中盘旋,让我觉得无比震撼而有伤感。小说的高潮我认为是主角和女友德妮丝分开的时候,看着德妮丝乘着那辆车离开,他永远也没想到那是和心爱的人的最后一面。之后的一切,不在主角的掌控当中了,后来他成了一个没有记忆的人。而作者并没有批判什么,他对于生命有着基本的认知和尊重,他说“我们的生命不是和这种孩子的悲伤一样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中吗?”
4.斯特凡·茨威格
我在爷爷的葬礼上读了他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很难想象一个男性作家会对女性世界如此感兴趣而且会对女性热爱到如此地步。这篇只能用“感人至深”来形容,一个女子对于一个根本不了解她的男人毫无私心的爱和奉献,我觉得这个女孩子像羔羊,像天使,让我想起了《东宫西宫》里阿兰说“死刑犯爱刽子手,女囚爱衙役,我们爱你们,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把爱当中宿命的人注明是要受尽爱情折磨的,而那些在爱情方面游刃有余的,多半是各种计谋和手段烂熟于心的高手。飞蛾扑通,注定是要死亡的,然而这个女孩却义无返顾。在《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里,茨威格将女性的自我牺牲精神再次放大,讲述了一位寡妇为了拯救一个年轻人不惜献出自己财富和清誉的故事。茨威格的小说中女性充满了对现实的幻想,而男性确是麻木的、轻浮的、懦弱的,与这些男性相比,女性形象显得尤其优美。
5.张爱玲
张爱玲是一位我实在喜欢不起来、又怜悯不已的作家。她太聪明,看透了人情世故,也看透了男人的虚伪,因此在张爱玲的小说当中不存在什么真正的爱情,有的最多不过是机缘巧合、阴错阳差、歪打正着。《色戒》当中的王佳芝是个悲剧,然而张爱玲对她毫无怜惜之意,一切都只是她过于天真的幻想导致了自己的命殒。张爱玲对好幻想的女性抱有讽刺的刻薄的态度,同样的故事,如果是茨威格写,大概会极尽赞美女性的浪漫主义和自我奉献,而张爱玲,只会笑话她们愚蠢无知。张爱玲自身受了太多苦楚,自己又不肯装傻,终客死他乡,他这一生缺少一个真正爱她的男子,一生都没有体会过有安全感的爱,实在可怜。
6.伊塔诺·卡尔维诺
卡尔维诺是一个及其聪明而且通透的人,但是和黑塞不一样,他不愿意把一切说破,而是热衷于讲故事,热衷于角色的塑造和小说的结构。在《分成两半的子爵》当中,子爵被大炮分成了两半,一半极善,一半极恶,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设定,卡尔维诺说:“这两个一半,两个非人的相反形象,结果表现得更具人性,形成矛盾关系;邪恶的一半,那么不幸,令人同情,而善良的一半,那么地愧疚,迂腐可笑。”卡尔维诺塑造角色,让它们经历故事,自己却从来不在行文中表达自己观点。他是一个真正优雅的作家。
7.米兰·昆德拉
这么刻薄的人得诺奖是不太可能的。这位有时候让我有一种男版张爱玲的感觉,尤其是他的代表作《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极尽反讽之能,在书中我丝毫感受不到任何真切的爱意,有的只是机缘巧合和kitsch。昆德拉不相信爱情,因此他做钟爱的角色也往往得不到爱情,比如萨比那,比如阿涅斯。昆德拉用一种刻薄的方式探讨着现代人存在的焦虑,不过他的一个观点我至今难以忘怀,存在意义有两种,一种是爱情,一种是修道院——要么在爱人的眼光中获得存在,要么就看破世俗;其实前者往往沦为kitsch,而后者即是无限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