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生于1909年。
虽然处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中,但奶奶还是“识文断字”的。因为奶奶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奶奶说,平时她父亲教别人读书写字,她就在边上看,她父亲也就有意无意的教她。就这样耳濡目染,居然也学会了很多文字,很多道理。
奶奶最常提起的,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明贤集》。在她嘴里,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和她读过的这些联系在一起。比如,别人一时得意,她就会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看到家里有点铺张浪费,她也会念念有词:“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这些话在她嘴里流淌出来,那么自然,而她也是那么深信不疑。
现在想想,奶奶读的启蒙书就那么几本,但是却真的吃透了。这也是一种教育的成功。
奶奶爱看小说,偏爱武侠,喜欢金庸、卧龙生。在农村人眼里,这都是闲书——因为这根本转化不成生产力,不当饭吃、不当衣穿。但是当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在看武侠时,不知别人看了会有什么感想?
奶奶认的字,一部分就是看小说时学的。一遇到不认识的字,她就让父亲给查查。后来,我们孙子一辈长大了,就让我们给查。
当然,这也是有代价的。她每次让我们查字,她的小说就会经常找不到。她把叔叔、堂兄、哥哥,都陆续带上了“看小说”之路。最热闹时,一本小说几个人抢着看,谁得着谁算。最后结果是,为争取阅读权,不管是谁,临时有事放下书,都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奶奶藏书,就那么几个地方,柜子里、被垛底下、炕席下,花盆后。年轻人都机灵,所以经常被偷,而他们藏书地方却五花八门,甚至会把院子里的墙掏下一块石头,把书放进去。
当时小说很稀罕。拿到手之后,都要用好看的把书皮包起来。包书用的,最常见的就是年画。画朝里,背面朝外,既干净、又硬实。然而,经过几个人的“折磨”,过一段时间,也会弄脏磨坏。这时,奶奶就会不停地唠叨:这帮小鬼,就知道祸害,然后小心翼翼地再换上一张。当时,我还也很小,却喜欢看奶奶慢慢把包书纸扒掉后,露出的原装鲜艳封面。
奶奶是能提笔写字的,而且是毛笔。
奶奶更多的是用毛笔来描画。70多岁以后,奶奶说眼睛越来越花了,想给子女留下点念想,给叔叔和父亲各画了一套字画。
所谓字画,要我看叫“字花”更准确些,就是近看是一朵朵素描的花朵,远看则是一个字。一套八副,一副上面七个字。这些字连起来读,是一首诗。
诗的内容已经模糊了,但越来越清晰的是奶奶把饭桌放在炕上,在白纸上,用毛笔足足画了两个多月,用的是父亲的花镜。
我常常是跪趴在桌子上,看着一朵朵花在奶奶的笔下盛开。有时小手不由自主地企图去蘸一蘸还没干的墨汁。这个时候奶奶总是赶忙把我的手打到一边去,嗔怪地说,小鬼,边上去,别捣乱。然后,又专心致志地去画了。
由此,我能想到奶奶当年和她父亲学字的大致样子。
所有字画完后,父亲简单裱了一下,挂了一整面墙,挂了6、7年。虽然是白纸黑字,素淡得很,但是放在那里,却别有韵味,以至于到过家里看过的人,都会称赞几句。
可惜的是,现在这些字画,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奶奶还有很多古书,线装版的那种,薄薄的,质地极好,摸上去像缎子一样润滑,上面的文字都是毛笔小楷,还有各式各样的图画,很耐看。
前两天看到《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对古书记忆瞬间复活,并蠢蠢欲动起来,打算入手一本。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是对自己毅力没信心。
奶奶去世后,把这些书都留给了母亲。
前年回家,我看见了这些书。居然发现有的书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甚至还写着几年级。母亲说那是小时候我的“杰作”。
母亲很淡然,我却突然觉得有些心痛。
我和母亲说,等以后,要把这些书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