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丝裹着玉兰香飘进楼道，张叔的电动车还停在单元门口，后车厢的防水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箱没派送完的快递。李奶奶踮着脚往车厢里张望，塑料袋窸窣响："小满她爸今早五点就出门了，说有批急件要赶在开学前送到。"
我蹲在电动车旁，雨珠顺着车把往下淌，在 "张建国" 三个反光贴字上积成小水洼。这是张叔跑单三年的 "老伙计"，车筐里还挂着他的保温杯，杯身印着 "最佳爸爸"—— 是小满小学手工课做的，现在杯盖没拧紧，雨水渗进去，把杯壁上的茶渍泡得更浓了。
"叮铃铃 ——"
电动车仪表盘突然亮起，新订单提示音惊得李奶奶后退半步。我凑近看，手机支架上的派单 APP 跳出红色弹窗："您有 12 个新订单待取，当前时效剩余 2 小时 15 分。" 雨越下越大，屏幕被打湿，"张建国" 的账号头像还在，是他去年国庆在快递站拍的，蓝工装洗得发白，笑得露出虎牙。
"小满！" 我喊了声。二楼窗户 "咔嗒" 推开，扎着马尾的姑娘探出头，睫毛上沾着雨珠："王姐，我爸... 他的药在床头抽屉，麻烦帮我拿一下？"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小满的白球鞋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怀里抱着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张叔的工牌、健康证、还有一沓手写的快递备注："302 室王奶奶独居，药放门口保温箱""501 小宇的乐高，轻拿轻放 ""703 考研资料，务必当面签收"。
"今早六点，调度系统还在往他手机派单。" 小满的手指划过铁皮盒边缘的划痕，那是张叔去年冬天摔车时蹭的，"我去站点问，他们说账号没注销前，订单会一直推送。" 她掀起电动车防水布，取出一个贴着 "易碎品" 标签的纸箱，"这个是给 703 林同学的考研资料，我爸昨晚说要亲自送，怕快递柜压坏。"
703 的门开了条缝，林同学的黑眼圈比上次更重，接过纸箱时指尖发颤："张叔... 他真的..."
"我爸就是太累了。" 小满把纸箱往他怀里送了送，"他说你们考研人不容易，资料比命还金贵。" 她转身要走，林同学突然喊住她："等等！" 门完全打开，茶几上摆着张叔上周送来的中药，"张叔帮我带的药，我还没谢他..."
下楼时，小满的雨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电动车又 "叮" 了一声，这次是条短信："您已连续工作 32 天，系统检测到今日时效达标，奖励 50 元。" 小满蹲下来，用袖子擦干净手机屏幕，把 "张建国" 的账号设置成免打扰模式，动作轻得像在哄睡一个孩子。
下午三点，快递站的老刘头拎着保温桶来找小满："你爸的午饭，他总说凉了胃难受。" 保温桶里的红烧肉还冒着热气，是张婶走前最后做的 —— 她三年前病逝，张叔就靠着 "小满要上大学" 的念头撑着，每天跑满 12 小时，电动车后厢永远塞着小满的复习资料。
"小刘，" 老刘头抹了把脸上的雨，"你爸跑单时总说，每个快递都是别人家的盼头。" 他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今早清理他的储物格，发现这个。" 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201 室李奶奶的降压药到了""405 小萌的生日蛋糕 ""603 张老师的论文稿"，每张都标着派送时间，最晚的是今天下午五点。
小满把纸条收进铁皮盒，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刘叔，我帮我爸把这些送完吧。" 她跨上电动车，调整了下座椅高度 —— 张叔腿长，座椅比她平时骑的高五公分，"我爸说过，快递员就是城市的信鸽，不能让信鸽的翅膀折在半路上。"
傍晚的雨停了，小区里的孩子们追着泡泡跑过。小满的电动车停在 201 门口，李奶奶握着她的手不肯放："丫头，你爸上个月帮我修了燃气灶，说等小满考上大学要喝喜酒..." 她往小满兜里塞了把糖，"拿着，你爸总说甜的能让人劲头足。"
405 的小萌举着蛋糕叉蹦蹦跳跳："姐姐，我爸爸说张叔叔是超人！" 蛋糕盒上歪歪扭扭写着 "谢谢张叔叔"，奶油被蹭花了，像朵开败的向日葵。
603 的张老师扶了扶眼镜，接过论文稿时红了眼眶："这是我评职称的关键材料，要是晚一天..." 他往小满手里塞了盒润喉糖，"你爸总说跑单费嗓子，我备了两盒。"
天黑透时，电动车后厢终于空了。小满把最后一个快递单投进回收箱，路灯在她脸上投下暖黄的光。手机突然震动，是派单 APP 发来的消息："今日订单已全部完成，您的好评率保持 99.8%。" 她打开铁皮盒，取出张叔的工牌别在胸前，金属扣硌着心口，像句没说出口的 "我在"。
"小满！" 我喊她，"你爸的账号... 要注销吗？"
她跨上电动车，转动钥匙，熟悉的 "滴" 声响起。夜风掀起她的刘海，工牌上的 "张建国" 三个字在路灯下闪着微光："再等等吧。" 她指了指后厢，那里躺着个新拆的快递 —— 是小满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等我拿到毕业证，亲自来注销。"
电动车缓缓驶出院门，尾灯在夜色里划出一道温暖的光。远处的快递站还亮着灯，张叔的储物格里，那杯凉透的茶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像他从未离开过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