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是很多人对她的第一印象。

吊梢眉，眯缝眼，高颧骨，塌鼻梁，厚嘴唇。

这些特征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的确谈不上好看。

可，这张脸的主人，偏偏选择了被世人视为“美丽代言人”的职业。

以至于出道20年，围绕她外貌的非议仍然不绝于耳。

随便在网上一搜，“丑模”、“最丑超模”等代称甚至盖过了她的本名，以及她取得的成就。

她叫吕燕。

是第一个走出国门，获得国际认可的中国模特。

也是一位成功的服装设计师。

由她个人创立的时尚品牌，如今深受国内外明星的青睐。

在这个“看脸的时代”，吕燕身上发生的一切，看起来就像一个“奇迹”。

但你若了解她的过往，便会明白：所谓奇迹，背后往往藏着必然。

吕燕第一次引起大众的关注，是因为一张“雀斑”照。

要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得从1999年7月23日说起。

那一天，她去北京现代服装杂志社面试时装模特。

当她满头大汗地赶到那里，一个叫冯海的年轻摄影师接待了她。

冯海话不多，只是叫她转一圈给他瞧一瞧。

当时，吕燕素颜，上身一件短袖，下身一条肥大的长裤，满满的土气。

她照着他的话做了。

他却不置可否，什么都没说。

吕燕心想，这次恐怕又没戏了。

谁知这时，一个小胖子走了进来。

他上下打量吕燕一番，高兴得手舞足蹈。

还一个劲地拉着她的手说：“你特别漂亮，太漂亮了！”

吕燕受宠若惊。

因为这是她有生之年，首次听到别人夸她“漂亮”。

而这个夸她的男人，就是后来在国内名气很大的时尚造型师李东田。

他非常欣赏吕燕的长相气质。

还十分笃定地对她说：“你一定会很红，而且能红一辈子。”

听了他的话，吕燕心里半信半疑。

可没过多久，李东田的“预言”就应验了。

他专门为她设计了一个造型。

没有华服，头发也只是简单绾在脑后。

也没对她的面容做过多的修饰。

只是用眉笔，在她的鼻翼两侧点上密密麻麻的“雀斑”。

这张冯海拍摄的巨幅照，不久后出现在北京最繁华的王府井大街。

每个经过那里的人，无不被照片里那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脸所震撼。

人们热议着这个满脸斑点的陌生女孩。

有的吐槽说，从没见过这么丑的模特儿。

有的却说，这张脸还是蛮有个性的。

但无论是称赞还是吐槽，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她火了。

这一年，吕燕18岁。

在一片争议声中，正式开启专业模特生涯。

吕燕当模特，一开始只是机缘巧合。

她生长于江西一个偏僻落后的矿区。

父亲是理发师，母亲种地，生活条件清苦。

初中毕业后，她独自一人来到南昌读中专，学的是财会专业。

如果不出意外，毕业后她应该会成为一名默默无闻的小会计。

可，冥冥中自有天意。

毕业前夕，吕燕在报纸上看到，某形体仪态培训班正在招生。

因为从小就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吕燕养成了缩肩佝背的坏习惯。

当她看到这则招生信息时，心里一动，觉得自己应该去矫正一下仪态，对以后找工作会有好处。

于是，她果真跑去报名了。

学了一段时间，培训老师突然问她：“吕燕，当模特你感兴趣吗？”

原来，隔壁的模特培训班打算组队去北京参加模特比赛。

可是，选来选去只能选出4个人，而参赛要求是5人一组。

吕燕1米78的个头，一双大长腿，身形苗条，堪称完美的“衣架子”。

为了“凑数”，老师便开始游说她。

老师对吕燕说，公司包吃包住，来回车费统一报销，就当去首都玩一趟也值啊。

吕燕一听就动心了。

那时，她对模特的认知还极其肤浅。

以为当模特很轻松，只要穿着好看的衣服，在台上走来走去就可以了。

因此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心里还想着，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省呢。

谁知，到了北京之后，吕燕却感觉“上当”了。

每天都是高强度的模特训练，哪里有时间出去玩？

不过，在日复一日的走步练习中，吕燕倒渐渐对模特行业产生了兴趣。

因此，虽然初赛就被刷下来了，她还是选择和模特队一起留在北京，寻找机会。

一个月后，她就遇到了李东田和冯海这两个伯乐。

并因为那张“雀斑女孩”造型，而被人记住名字。

可那个年代，大众审美还比较单一。

绝大多数人喜欢的，还是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嘴的标准美女。

而吕燕哪一项都不符合，自然难以被国内时尚界真正接纳。

因此，她在北京东奔西跑了1年，接到的工作却屈指可数。

收入也少得可怜，仅能勉强养活她自己。

她的父亲便打电话来，劝她返回南昌，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可吕燕是天生的牛脾气。

只要认定了的事情，便谁也劝不住。

“我从小就是那种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撞了南墙也要往前走。”

她觉得，既然喜欢模特工作，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坚持走下去。

好在很快，属于她的机会，就来了。

吕燕在异国他乡，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2000年4月，她在北京新侨饭店的大堂，邂逅了法国大都会模特经纪公司的两名经纪人。

当时，这两个外国人正准备离开中国，却突然被迎面而来的吕燕吸引了。

他们觉得这个女孩长得很“东方”，就像从中国古代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仕女，有一种独特的美。

于是，他们把吕燕拦下，问她是不是模特，愿不愿意去巴黎发展？

吕燕一听连连点头，说：“好啊好啊。”

多年后，她在采访中回忆起那一幕，语气仍然难掩兴奋之情。

她说，如果是已经在国内站稳脚跟的模特儿，可能还会对出国有所犹豫。

毕竟，国外看似蕴藏无限可能，可也充满了未知与风险。

可她当时还是个新人，又因为与众不同的长相，一直得不到认可。

那么，到国外去闯荡，无疑是最好的出路。

不过，这个选择也意味着，她必得经历一段时间的艰难蜕变。

因为她不懂英语，更不懂法语。

2000年6月，吕燕只身一人来到时尚之都巴黎。

头3天，大都会模特经纪公司安排了一个年轻男孩陪着她去面试。

男孩塞给她一张地铁线路图，带着她在巴黎地下穿梭，指着一个个地铁站名，让她牢牢刻进脑海中。

从第4天开始，吕燕独自一人上路了。

白天，她背着厚厚的造型相册，并随身携带一本快译通，连猜带蒙，走街串巷去各大时装公司推销自己。

天一黑，她又赶忙跑回住处附近，轮换着上英语口语班和法语口语班。

但，身体的疲累不是最关键的。

最难的，是与深重的孤独感对抗。

吕燕是个爱热闹的人。

可由于语言不通，她没有朋友，还被迫当了两三个月的“哑巴”。

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就给李东田打越洋电话。

那个年头，手机和网络都还没普及，跨国长途电话贵得吓人。

电话刚一接通，听到熟悉的那一声“喂”，吕燕差点没当场流下泪来。

两人相互问候了近况，李东田说：“妹子，长途话费贵着呢，没什么事哥挂了哈。”

吕燕连忙说：“别，别。我都好几个月没说话了，憋坏了，你就让我再多说几句吧。”

李东田听了也一阵心酸。

于是，那一天两人天南海北侃了一两个小时，话费都足以支付吕燕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好在吕燕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都很强。

3个月后，她就已经能用英语和法语进行简单的沟通了。

又加之吕燕的个性很“西方”，大胆，开朗，率真，充满活力，笑容还极具感染力。

因此，她很快融入了当地人的工作和生活中，模特事业也有了起色。

特别是2000年底，她在“世界超级模特大赛”上获得了亚军。

这是中国模特有史以来拿到的最高名次。

吕燕也因此在国际上得到了极高的关注。

此后，她迎来长达10年的事业黄金期。

陆续登上《Vogue》、《ELLE》、《COSMOPOLITAN》等时尚大刊的封面。

还成为爱马仕、贝纳通、欧莱雅等品牌代言人。

年薪一度高达650万美元，是亚裔模特中的佼佼者。

她的脸成为东方美的代表，名字也蜚声国际时尚界。

可这时，吕燕却突然感到了焦虑。

因为她不是个“安分”的人，喜欢挑战，忍受不了得过且过的生活。

刚来巴黎那几年，她形容自己每天就像一个战士，不停战斗。

面试，学习，走秀，拍摄。

虽然累，可也充满了成就感。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觉到事业发展陷入了瓶颈期。

“我觉得没有希望，希望不像我刚来的时候那么大了。觉得好像就已经这样，因为觉得你是一个亚洲模特，你在那儿做得再好，也是有一个界限的。

你不可能做成像凯特·摩丝那种。不是歧视，而是一个局限性。而且那时候中国经济没有那么发达，我们永远是一个陪衬品。”

没有了成就感，也就失去了奋斗的动力和方向。

一时间，吕燕陷入了茫然和不安。

这一年是2011年，她刚跨入30岁的门槛。

人生还很长，吕燕觉得自己一定还有更多可能。

她开始思考，除了模特，自己还喜欢做什么，擅长做什么？

这时，她从贝嫂身上得到启发。

酝酿了两年，吕燕终于下定决心：换个跑道，重新出发。

她决定从台前转到幕后，创立自己的时尚品牌。

可，转型做设计师的想法刚提出来，就马上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家人说，模特做得好好的，说不做就不做了，不是很可惜吗？

朋友则劝她说，做品牌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里面有很多事情，很烦的，你绝对坚持不了。

甚至有一个设计师朋友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吕燕，你千万别做，这是一个黑洞，你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

但吕燕对自己的想法有信心。

十多年的模特生涯，她接触过很多世界级设计大师，穿过众多大牌。

并从无数次逛博物馆、看画展中，培养了审美能力。

在纽约期间，她还兼职过时尚编辑，做过策展、市场推广。

这些经历给了吕燕底气，她甚至“大言不惭”地宣称：

“既然维多利亚·贝克汉姆可以做成今天，那我觉得我也离那不远。”

2013年，吕燕停下模特工作，回到上海成立了个人品牌工作室。

就像十多年前决定去巴黎那样，她再次选择了从零开始。

每个创业者都有属于自己的血泪史。

吕燕自然也不例外。

工作室刚起步，她就立马遭受了打击。

想要创立品牌，第一步是了解整个产业链。

吕燕决定从认识面料开始。

她一头扎进了上海世贸商城。

但是，在这个面辅料批发市场里，几乎没人搭理这位世界知名超模。

她走进一间铺子，向店主打招呼：“你好，我想看一些面料。”

对方充耳不闻，自顾自忙自己的。

换一家，她问：“这个面料是什么面料啊，它的功能是什么，名字叫什么？”

店主眼角微抬，瞟了她一样，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吕燕在里面待了3个小时，进去时斗志昂扬，出来俨然一株蔫掉的植物。

她失落了好几天。

因为做模特时，她一直是被人捧着的那一个。

到哪去，都是一堆人围着她转，经纪人、助理、化妆师、造型师，什么都帮她弄好了，她几乎不用操心任何事。

可做品牌，不但要亲力亲为，还要和各个环节的人打交道，必须要适时调整自己的位置、心态。

这是创业教给吕燕的第一课。

但并不意味着迈过了这个坎，就万事大吉。

事实上，后面迎接她的，是一条又一条激流，一重又一重大山。

这是一段注定不会平坦的旅程。

在这个过程中，吕燕有过很深的自我怀疑。

曾经，长达两个月的时间，她的情绪非常低落。

一方面，她努着劲，力求做到最好。

另一方面，她又时不时产生疑虑，认为自己的设计不够好，团队不够好。

她问自己的团队：“是不是我的选择是错的？我喜欢的东西，并不是大家都喜欢的？我想传达给大家的理念，也不见得是大家认同的。”

这种激烈的内心矛盾，使得吕燕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头发一抓就掉一大把。

她濒临崩溃，一度想要放弃。

直到半年后，工作室送去买手店“试水”的服装终于有人买了。

而且，10套服装迅速在一个星期内就卖断货。

接到买手店要求补货的电话后，吕燕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几年后，吕燕谈起那一刻，兴奋之情还溢于言表：

“你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从低谷一下子燃起信心，觉得哇，我东西有人喜欢了，我可以接下来再做了。”

就这样，吕燕又一次挺过来了。

争议与质疑，20年来与吕燕须臾不离。

当模特，别人说“你不行”。

做品牌，一开始听到的声音，也是“你做不来”。

可，无论是模特，还是品牌主理人兼设计师，她都闯出了一片天。

今年，吕燕创立的时尚品牌“COMME MOI”已经走到第7年。

她的团队，从创始之初的3个女孩，发展到如今的数十人。

她的设计，也正在被越来越多人认可。

不仅国内明星喜欢穿，就连国外也收割了一波粉丝，比如超模KK，名媛Olivia Palermo等。

而她的品牌秀，已经连续举办6年。

每一年都吸引了众多明星捧场。

章子怡，俞飞鸿，孙俪，尚雯婕，陈数，海清，瞿颖等都是常客。

好多人说，是因为她运气太好，天上掉馅饼。

吕燕却回应说：

“馅饼根本就没有老往我头上掉。好机会是有过，比如说碰见东田和冯海。

但后来一个人去巴黎，日子那么难，我天天盼着天上掉馅饼，结果一个也没有。后来所有的成就，都是凭力气和本事，一点一点争取来的。”

语气铿然，令人深思。

的确，当年去国外寻求机会的中国模特，并不是只有吕燕一个。

大部分还都比她漂亮，比她有名气。

可到了最后，只有她一个在异国他乡扎下了根，开出了花。

再说，这些年里，转型做品牌的模特一样不少。

但真正做成了，并且像吕燕这样做得有声有色的，又有几个？

如果没有吃苦的能力，没有超人的意志力，即使天上掉馅饼，也不一定接得住。

更何况，吕燕身上还有一个难能可贵的品质。

那就是，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

她不看轻自己，不妄自菲薄。

即使这些年来，她的外貌被无数人攻讦。

她却从来没觉得自己丑。

只是认为自己长得“特别”而已。

这种自信，让她能排除外界干扰，抓住每一次机遇。

与此同时，她对自己的不足，也清楚自知。

所以，她从来没停止过学习。

“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一颗向上的心，学习的心。我觉得让我走到今天，其实很大一部分是我一直喜欢学，我也不怕丢人。

我觉得不会没关系，你就告诉大家你不会，但是不表示你永远不会，因为你在这个学习的过程中，你会发现，你越来越充实了，你发现你懂得越来越多了。”

这是吕燕在最近一次演讲中分享的一段感悟。

当时，站在台上的她自信，成熟，大气，干练。

与年轻时相比，五官没变，浑身上下却充满了魅力。

这种魅力不是皮相赋予的精致，而是时间和阅历沉淀而出的气质。

这样的她看起来，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