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峰,心理学是一门科学。心理咨询师是一份‘救心’的工作,半分马虎不得,否则就是草菅人命。”毕老先生曾这样谆谆嘱咐。
望着董笑嫣愤怒而去,许子峰跌坐在椅子上,觉得无比懊恼且疲惫。原来,还是不可以。他始终无法克服心魔,重新开始生活。许子峰啊许子峰,你十年心理学都白学了吗?为什么始终无法迈过这道坎?
“我希望,你十年的修行不会毁于一旦。”他的耳边回想起这句不怀好意的话,将握紧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咬牙切齿地喊道:“沈—知—谦—”他心里有股怨怒,如果沈知谦不再出现,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掩埋,他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有办法让他消失就好了。”这个莫名冒出念头的念头是如此强烈,带着狠绝的快意,以致于许子峰本人都吓了一跳。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心底存在这么暴虐残忍的一面。或许,善与恶从来都不是泾渭分明,所谓善恶,不过一念之间。
许子峰感到脑浆被炖成一锅粥,胡乱整理下文件,就匆匆出门。他并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该做些什么,只是想尽快离开这儿。经过前台时,看到桌上摆着一束玫瑰花,绚烂夺目,殷红如血,映入他眼帘,他双目灼灼,如同着了火。
“沈知谦!你到底想干什么?”不安、担忧、焦虑、恐惧……所有的情绪汇集成最直接的愤怒。
“玲玲,沈先生有留下联系方式吧?”他尽量控制自己,声音还是比平时高了八度。
“有……有的。”马玲玲被老板的异常反应吓住,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她在抽屉里找寻了一小会儿,将找出的名片递给他。
不是朋友吗?居然连联系方式都没有。马玲玲心里直犯嘀咕。老板干嘛这么生气?她看了一眼玫瑰花,心下旋即了然。看来,遭遇爱情,所有人都不能淡定,包括许子峰。
许子峰远远就看到沈知谦立在街口等他。他身材颀长,衣服修剪得体,过往行人稀稀落落,但都对他分外留意。他似乎并不急躁,慢慢踱起步,好整以暇。许子峰全身的血液都已被怒火煮沸,他快步冲向前,照着沈知谦的脸颊狠狠一拳砸过去。沈之谦被打踉跄了两步,几乎跌倒。更惨的是,他那张好看的脸几乎面目全非,左脸颊通红且高高隆起,那只好看的桃花眼缩小了一半,鼻血汩汩而流。
他没有还手,只是伸手抹了一把鼻血:“你不是情绪自控力很好吗?哈哈,终于失控了吗?”
“我警告你,离她远一点儿!”许子峰声音冷厉,似乎变了一个人。
“离谁远一点儿?你的小徒弟吗?”他伸手揉搓下眉毛,语调轻松,“我们好像没有多靠近。至少,还没单独见面呢。”
许子峰听明白了,他非但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还想得寸进尺。他向前一步揪住他衣领:“说,你到底想干嘛?”
“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没有理由让我独自活在阴暗里,而你却可以喜迎光明。”他好看的桃花眼波光流转,“许子峰,这辈子,你就只能跟我待在阴暗里。”
许子峰感到脊背阵阵发凉。小时候,他听过“落水鬼”的故事。落水鬼永世不得超生,除非去拉人下水,将自己的困难转嫁到别人身上。而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正是一个活脱脱的“落水鬼”吗?
“这样做对你没有好处?”许子峰依然面容凌厉,但气势明显减弱。
“留着你作伴,就是最大的好处。”深知谦嘴角上扬,全然不顾许子峰的暴怒,“我真是很好奇呢,你那个可爱性感的小徒弟若知道你的过去,会不会还喊你师父?会不会还对你抱着爱慕之心?”
许子峰缓缓松开手,沈知谦正准备整理衣领,没料到许子峰又两拳挥过来,又狠踹他两脚,把他彻底打趴了:“我不管你耍什么手段,但只要你敢去烦她,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可以跟你同归于尽。”
他的小太阳,他心爱的纯洁姑娘,怎么可以允许别人伤害?这么多年里,他努力疗愈自己内心的暗伤,与沈知谦的关系一直是他最难以言说的隐痛。精神病院,同样背负伤痕的两个失常少年,因相似的经历紧紧抱在一起取暖。他们相互舔舐伤口,相互抚慰疼痛,只有与彼此呆在一起,他们才觉得自己没被这个世界遗弃。“假性同性恋”在青春期本就多见,极端的背景再加上青春期荷尔蒙紊乱,两人就那么不自然又自然地发生了关系。
短暂的欢愉带来无休无止的恶果。许子峰毕竟不是真的同性恋,他由此产生了严重的心理冲突。与同性发生关系,这明显与他认同的性伦理不符合,他无法认同自己,产生了深深的羞耻感。自那后,他开始不断不断地洗澡,几乎把皮肤写得泛白脱皮。“强迫洗涤”是强迫症神经症里的常见症状。这种行为带有象征意义,患者试图通过洗澡或洗手等仪式性动作,以期洗去心底的耻辱感和不洁感。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神经症性焦虑主要来源于性的冲突。
许子峰不信任精神病院的医生,不肯袒露真相。而那时,中国心理咨询行业还相当滞后,精神科医生基本以药物治疗为主,给许子峰开了大量抗焦虑的药物,一个月下来,许子峰精神萎靡,日夜昏睡,到后面连饭都不吃了。来看他时,外婆捶胸顿足,哭得快晕死过去。而外公沉着脸,双眼通红,一言不发。两个老人家不顾医院劝阻,毅然决然办理出院手续将许子峰带回家。
后来,外公经过多番打听,在江阳市找到了一个姓毕的资深心理学专家,把许子峰送到那接受咨询。毕老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最终将许子峰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经过毕老先生分析,许子峰发现,原来妈妈本可以不死的。她是得了抑郁症,不是普通的“想不开”,不是通过开解劝慰就有用的,必须通过吃药治疗。只可惜,因为心理学知识的欠缺,生生断送了一条年轻的生命。待他结束治疗时,他决定了自己一生的道路——成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帮助人们减轻痛苦,重建自我。
“子峰,心理学是一门科学。心理咨询师是一份‘救心’的工作,半分马虎不得,否则就是草菅人命。”毕老先生曾这样谆谆嘱咐。
启蒙恩师的教诲,他须臾不敢忘却。他学习认真,专业扎实,工作严谨,对每一个来访者都尽心竭力。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身上存在的“情结”影响了他的判断力,他也一直很努力地去化解,但那些结早已越扎越紧,且纠成一团乱麻,不容易解开。
许子峰以为,自己会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耐心去处理自己的问题,没有料到沈知谦骤然出现,打乱他所有计划。出院后,他再也没见过沈知谦。加之后来又随外祖父母迁居到江阳市,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了,不曾想世界竟这么小。
“许子峰,再见啊。”沈知谦对着许子峰的背影喊道。语气里刻意强调了再次见到他的强烈期待。
许子峰的身体停滞了一下,又大步向前走去。这些年来,许子峰一直都不愿意想起沈知谦,虽然经过毕老先生的引导,他原谅了自己当初的失足。但对于那段经历,他始终没有做到很好的接纳。每每触及,总有诸多不适。也更想当然地认为,董笑嫣也不能接纳他这段经历。尤其是在他无意中听到董笑嫣和马玲玲的对话,了解到她对于同性恋的看法后,他对此更是深信不疑。他甚至认定,此生,他都无法拥有她。可是,她这么地吸引他,他舍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