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吗?我曾经拥抱住了月亮。这句话在网络上一度引起无数人揣测与猜想,因为这是一个作家自杀前最后发布的动态。
经管学院与文学院两院共同举办2016年跨年晚会。论坛上人人都说这是情怀与金钱共同交织的一场晚会。作为学生会副主席的莫梨忙得不可开交,她与学院各处老师都维持了良好往来,因此每逢举办各种活动时,主席就喜欢把这种需要各种申请批准的摊子全部交给她。这算是一种变相的推卸责任,但她没有表示过不满。
文学院的人似乎人人都多才多艺,这次申报通过的节目有一大半都是他们学院的。不巧的是本来已经通过预选的舞蹈节目,表演者临时出了个小车祸。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一般是从初选中的项目中再找一个,那个表演者可能也是觉得自己这样会给主办方添麻烦,所以私下找到主席要自荐一个朋友。
一般这种要求通常会被婉拒,莫梨不清楚经历了怎样的沟通,总之最后变成她带评委老师去看一下表演是否符合要求,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对各种公开或隐形的规定都从不刨根问底。待她处理好各项事项,紧赶慢赶到演出厅的时候,表演已经开始了。
她从后门悄声进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侧影,那张侧脸仿佛舞台聚光灯也偏爱,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下颌线曲线流畅,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像跳动的蝴蝶。
从前方传来的悠扬舒缓的旋律让她把自己匆忙赶来后的急促呼吸都没有意识的放轻了,等到一曲结束,她才长长呼入一口气,意识到刚刚差点忘记呼吸。
看起来评委老师也同样满意,走的时候只交代莫梨与他沟通,没有一开始听说要额外加班时的抱怨。
他叫江月白,文学系,大二生。这是莫梨那晚知道的全部个人信息,但她特意找出名单看了那首钢琴曲名称,雪之梦。
莫梨后来多次问自己,是否是因为了解太少,她才那样后知后觉,但她也知道,不把时间用在这些地方,才是当时的她。
这个晚会的确不负经管财大气粗的形象,当然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些叹为观止的文学院才子佳人的表演,其中江月白的个人视频更是在学校范围引起大范围传播。其中莫梨提议的增添雪景的舞台设计也算是点睛之笔。莫梨将雪花落在睫毛上的视频反复看了两遍,也觉得自己的提议与这个人真是相得益彰。这个人仿佛本就从寒风与大雪中走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
莫梨只记得自己大三时忙得一塌糊涂,学业,实习,出差,喝酒。等她再次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已经大三快结束了。那天晚上她刚从出租车外下来,陪老板应酬完。他应该是正好打这辆车要走。
当年她还初入职场,酒量还没练出来。她没来及看清上车的人,只来得及快速下车跑到垃圾桶旁吐了出来。彼时她蹲在路边,觉得冷汗后夜风吹得人冰凉,头发黏在脸上很烦躁,偏偏连抬手扒拉头发都做不到。
旁边递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她听见车开走的声音。她抬头看见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不记得他有没有说什么了。后来的印象就很模糊了
醒来的时候,她一个人在酒店房间,床头放着保温杯,打开是恰好能喝的热水。她看着身上睡得皱巴巴的裙子,打开手机敲下了谢谢。
对方也礼貌回不客气。
莫梨回寝室洗漱,只有下铺的宋语迟问了她怎么昨晚没回来,她只说太晚了,错过寝室门禁在外住了一晚。
后来,她更忙了,更多时间都不在学校了,很多需要到校的事情她都拜托给宋语迟。而这个室友人也是真的很好,大小事都愿意帮忙。她为了感谢她,经常会买些礼物带回来给她,不过也记不清具体有些什么了。只有一个平安福,是她陪一个客户爬了两个小时上山求来的,也是那天唯一求的一个,她还有些印象。
那时候,公司已经初具规模,老板便不像之前创业那么拼,应酬大多转交给她。她依然像在学生会时一样每天经营与客户的关系。
最近要合作的王总年近五十,饭桌上总爱提起他十岁的儿子,说这小孩成绩上不去,家长总是被老师请到学校谈话,让人发愁。莫梨顺势就说自己可以给他找个靠谱的家教老师,快到期末了,能提升一些也好。听闻莫梨的学校和她还在读时,才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莫梨连忙说不敢,又对桌上各位轮流敬了几圈酒,这饭局才算散了。
她马上又要去好几个城市考察原料厂和生产商,只好把这件事拜托给宋语迟,千叮咛万嘱咐要找一个靠谱的人,转眼又重新投入工作。
等她出差回来,王总这边已经很高兴地说,虽然还没有补习很久,但他儿子明显学习态度端正很多,话里话外都对老师很满意。
莫梨不好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这老师是谁,只好一律应承下来,表现出二者很熟的样子。后来才从宋语迟那里听说请的老师是江月白,她又再次拜托了他对这家小孩上心一点,对面依然言简意赅回道,好的。可能对他来说,拿了工资,尽职工作是本分。莫梨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啰嗦,反而把事情搞砸,便也不再过多关注。
所幸最后结果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签了合同的第二天,她请宋语迟和江月白一起吃了饭,送了两人礼物。宋语迟的是一套护肤品,而对后者却不太了解,只好遵循不出错的原则,送了一支钢笔。宋语迟倒是很高兴,江月白却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个人像来自寒风与暴雪,悲凉又忧郁,但对她还算友善,以至于她总会忽略他的底色是冷。
后来再次听说他,还是她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听宋语迟说起江月白已经保研了,并且已经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了。她为他感到开心,但并未细问。因为当时一直寻找的事情终于有了关键线索,她全程都顾着四处疏通关系确认真假。
再后来呢?
那几年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仿佛坠崖的人,在几分钟内一落千丈。那个抛弃了她和她母亲的人,并没有如因果论那般得到报应,反而青云直上,攀上高枝,春风得意。
她不甘心。那个女人受尽白眼,穷困潦倒,还隐忍不发的时候,她就告诉自己,无论怎样,她再次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一定要风光无限。
那幢眼写字楼看得她脖子都酸了,但她很清楚,如果对方不想,她不可能看见那个人,也不可能讨到所谓的公道。
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纸醉金迷的陌生城市,并不是为了站在霓虹灯下仰望层层林立的高楼。不论付出什么,她要俯瞰他,哪怕仅仅只是从高处坠下那一瞬间。
后来她离职,重新入职。勾搭上董事会董事,把那个人赶出公司,那个人走的时候,莫梨去见了他,只说了一句自己叫茉莉。她一直记得那个人先是迷茫再是害怕最后彻底绝望的表情。站在高处的人,跌下去比死亡还令他们害怕,尤其是对他这种人。
那天,她一个人喝得烂醉,又哭又笑。
后来,事情败露,她成了过街老鼠。她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人总要尽量避免做亏心事。网络上声讨一片,她离职,多次搬家。
宋语迟就是这时候联系她的,说她有东西给她。可能她也看见了网上新闻,提出约在她的新出租屋。连同礼品袋一起给她的还有一本书。宋语迟这次的态度与以往都很不同,她看起来难过又欲言又止,好几次,莫梨还偷偷看见她把眼泪抹掉。莫梨也只是沉默,她没想到自己的事情对她影响这么大。
后来她打开信才知道,原来那些情绪和眼泪不全是为了她,或者说不是为了她。
宋语迟是江月白的表妹。在她被谩骂包裹的第一天,江月白在自己的公寓自尽了。
那封信里,是宋语迟解释自己为什么一直帮助她,又为什么会不时在她面前提起江月白。她说,她不怪她,因为江月白已经病了很久了,大家都有心里准备。后来的内容莫梨没有再看。她打开礼品袋,里面是一条月亮挂坠,洁白的月亮。
那本叫月亮平安的书是江月白最后的作品,她带上那本书,离开了这座城市,回到了老家小镇。
莫梨后来看过论坛,上面写文学院大帅哥江月白,为人高冷,也讲他才华横溢,对哲学,社会学方面的作品入木三分,很多很多,好像这个人曾经有多么受欢迎一样。但更多的人对他最后的作品和留言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总是不肯完全放下讨论。
宋语迟没有再联系过她,只是在某一天发了一张图片。里面是一个箱子,装着她曾经送给她的全部礼物,里面还有一支钢笔和一张照片,照片应该是从集体照截下来放大的,以至于都有一些模糊了,右下角写着月亮。
她不知道为什么江月白会在书里提到这座小县城,只记得那天晚上风应该很大,她坐在院子里,有点看不清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