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一窗凉思,又添衣
收拾一堆丝棉亚麻,熨烫软绵绵的诺羊毛,轻轻挂上一排,依窗远眺银杏未落秋意凉。渐渐淡了衣橱里永远少一件的躁动,多了几分对于触感的依恋,这是一种极为舒适的状态。
曾有一段时间皱巴巴的棉衣棉布,是极不讨喜的,滑雪衫的确良笔挺笔挺的可是大家争相种草的。
最早开始是捡起姑姑们的旧衣,刚上中学那会儿,渐渐懂得了穿漂亮点。恰好那时姑姑们十八青春好年华,婆家逢年过节,总得送几件上好的布料做几件新衣。那种布料不皱还极为耐磨,直到穿不上了还是颜色极为鲜艳。自此,母亲缝制的棉衣就看不上了。犹记得一件水红的衬衫,姑姑穿着它在门口池塘的石板上,倚着大榕树曾留下一张极为好看的照片。年轻,白皙,苗条纯净的微笑,我那爱打扮很漂亮的小姑姑。
自小,我是看过很多画报的,那时画报上有什么海军风,格子百褶裙,我自是十分羡慕。但生活中是不曾见过,对于服装的审美是从遥想中产生的。
那时的女子极少穿裙子的,花衬衫,西装式外套总是极为抢手的款式。从奶奶,到母亲以及年轻的小姑,总有大约一代人的光景,裙子是不常见的,大约不合时宜多于不方便。母亲常常和我说起,她那小脚的奶奶,在锅灶间百褶的黑裙子飘来飘去,即使缝上补丁也是人起褶落,那是一代老人家从小着裙装得体的最后坚守。张家的小姐流落灶间,做得了一手好菜也留下一份雅致。
母亲年轻时也是个麻利的,出挑的个子,一头乌黑的麻花辫儿直垂腰际,言语机灵得体。乡下嫁女娶媳妇接亲送亲的喜事儿,多喜欢找这样的姑娘。可是,家中姊妹众多,外公身体不好,自是没有穿得出去的衣服。多是从一个叫华的女孩那里借的。
村里那个叫华的姑娘,她定了一门亲事,是城里的一户人家,据说是父辈定下的儿女亲事。又是一个一诺千金的汉子,自己发达了之后要儿子娶一个乡下兄弟的女儿。这个女孩就有了别人都没有的好衣服,母亲说圩里小媳妇大闺女,她穿着华的衣服迎娶送嫁。直到自己穿着一件唯一属于自己的确良花衣嫁到了仓。
这个教华的大方女孩,终究是被前辈的承诺辜负了。那个未来夫君从部队转业进了一所学校当厨师,结识了一位厂里的姑娘,没多久就把亲退了。在那个年代,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是天差地别的。华是倔强的,她找了另一个城市户口的环卫工人,还有点残疾。非要进城去争口气,终究在城市的一角搭建的违章房屋里结婚,早早地病逝。
后来我进城读书,恰好遇见这位瘦高个的厨师,不多言语,周末总在妻子下岗后开的小面馆里帮忙,而妻子也是个勤劳胖胖的女人。我每次去吃面,总在想他们可记得那个叫华的女孩,在他们平静生活之外的无奈和悲哀。
那美丽的衣服灿烂了华的青春,却裹挟了一个普通乡下女孩本该拥用的自己人生。
进城读书之后,开始有了长长的花裙子,白色的伞裙,毕业时买了一件膝盖之上的连衣裙。那是个流行大家穿一样的年代,一个花样一个样式一旦流行了,没多久就是班里女孩人手一件。总有早慧者,记得隔壁班的一个女孩,早早就开始拿着画报给裁缝看,让他试着私家定制。总是穿得和大家不一样,有着自己的风格,格子短裙配贝雷帽。图片所见第一次生活中可见。
仿佛就在那几年,乡下的女子也穿上了裙子,打工的同学从沿海城市回来更是带来各种新潮的裙装。无论是婆娘们弯腰摘菜时费力的系起裙角,还是姑娘们配裙子的黑皮鞋在乡间土路上颠簸崴了脚。
自己买的,穿出一个我愿意。
母亲老了,偶尔还是念叨,看看人家城里的阿姨旗袍穿得好看。给她买吧,她总是在服装店里眼睛瞅着裙子,最终拿着裤子走人。有一年瞒着她送她一件旗袍,终究没见她穿过。父亲说她经常在家里比划比划,总是出门迈不开那个腿。有的时候错过的东西终究无法弥补,在最美的年纪缺失的那美丽的衣衫啊。
秋意渐深,熨烫一件全棉的米白色风衣,平复棉布的每一块自然褶皱,动作缓慢而心情晕染。
又想起那时,捡着姑姑们的漂亮衣服,其实多是几件花褂子,再厚一点的好衣服也是不常有的。等到了冬季传统的厚棉衣,自是不愿意穿了,母亲上街买了一件玫红色的滑雪衫,又轻又薄,在那时可是极为时髦的。可别以为是滑雪用的,只是那时一种冬季服装新品种。终究是不保暖的,每每严寒季节里总是瑟瑟。羽绒服多年多年后才见,那是波司登那圆滚滚的初版,穿在身上犹如盔甲不是硬而是胖,是鸭绒的。
还是城里念书时那个早慧的姑娘,在我们中第一个穿上了羊毛大衣。那系着细长腰带的翻领长大衣,硬是让我们看她像空姐一样在我们中鹤立鸡群。
这是个前卫的女孩,她一直在做雅芳小姐,推销化妆品。不知道她的主要客源是谁,但我们这些穷学生多在她那里买些小赠品。很多年后在省城偶遇她,一个从中文系读到英文系的她,竟在最大的女人街里经营一个化妆品店,亲切的笑声中是一种疏离的审视,标准的商人。结束初婚,挥手第二段婚姻,嫁给了玩古玩的大叔,她穿着古色古香的中式,用熟稔的英文卖着国际一线品牌化妆品。挺好,自力更生,自由自在。
一窗凉思,佳人们可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