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家族的特殊目的也因为我个人的夙愿,我进到了这个古怪的考察队。对外宣称是地质勘探但真实目的着实耐人寻味。因为1964年新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在这里试爆成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被沙粒深埋着的不为人知的过往和交织其间的阴谋,我想即使是这个深不可测的队伍里,也没人能全部了解。
在乌鲁木齐下车之后,接车的是个十七八岁的边防战士,笔挺的举着一块歪歪扭扭写着我姓名的牌子。我径直朝他走去,他有些拘谨,问我是张秋棠张博士吗,我点点头,便从我手中拿过手提箱,带我出了月台。
不知怎么跟着他从嘈杂的乌鲁木齐火车站拐进了个偏僻的巷子里,巷子四周是维吾尔族民居高厚的墙,还挂着打倒四人帮之类有些过时的标语,尽头停着一辆212型五座吉普车。他突然转身直视我的眼睛。
“同志,接下来的路是绝对保密的,组织上希望你可以配合,关于这次行程你不可以对外透露一个字,这粒安眠药请你务必服下,这样接下来的路会比较好走。”
他用一种近乎庄严的语气说完这段话并从口袋里拿出了白色的药瓶,然后取下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一并递与我。
“可是按照计划,我们不是应该先去马兰基地汇合吗。”
这个军事基地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因为核弹研究而严格保密。但随着新中国第一颗核弹试爆成功,共和国宣布拥有核力量之后这个基地也就从地图上的无人区浮出水面。虽然寻常人无法进入但保密等级也下降了许多,才作为此行考察队的前沿阵地来使用。安保措施没道理如此严密。
见我迟迟不接药,他似乎也急了,“抱歉同志,具体情况我也不知情,我只需要完成组织上交于我的任务就好,等您到达目的地后会有人来向您解释的,现在请你配合。”
看他的眼神我是拒绝不了了,心一横,便就着水把瓶里的药片磕进了肚。这药显然也不是普通的安眠药,药效强烈到近乎刚接触到喉头我就已经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了。
一个声音开始在我耳畔不断回响,却听不太清,只知道是个女人。
她不断抚摸着我的脸庞,手指修长白皙,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造物,不会是她的,我想。但她就这样真切的出现在我眼前,一身卡其色的飞行夹克,黑色的海藻似的长发如雨幕般将我包裹,鼻尖萦绕着的是她惯用的那款香水的木质清香。
我迟疑的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她还在笑,笑的精巧的背都弓了起来。是她,我对自己说,然后疯了一样把她抱住,压在身下,直视她迷离的眼睛。她不再笑了,但嘴角的弧度仍然可爱的停留着,配合风情万种的眼神,足以将我的心防击穿。
我像从前那样吻了她,从脖颈再到侧脸最后到唇。她强烈的回应了我,开始解我的衬衫,我嗅着她发丝的香味,任由她的动作。沙漠里干燥的气候在这一刻变得潮湿。
“别离开我。”我说。
但她突然停止了动作,表情变成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狰狞,一种无声的近乎癫狂的笑容。
“来陪我。”我听到眼前这具躯体的声音,可她的嘴仍然是那种恐怖弧度下的空洞,根本没有变化过。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不断回响在我耳畔的她的声音。
“来陪我。”
我猛然惊醒,伴随着剧烈的头疼撩开了帐篷的帘子,外面是一片没有边际的沙漠,金色的沙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风又使光影变幻,给人一种置身流体的错觉。
这他妈是个什么情况?我看了眼四周,大大小小的帐篷还有四顶,几个当兵的正在调试电台设备,还有几个学者模样的人也看到了我,挥手招呼我过去。
“醒了?”一个四五十岁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向我打招呼。“我姓彭,叫彭加木,是这次考察队的领队,这位是副领队汪文先。”他指向身旁一个抽着烟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人说。
“张秋水,搞气象的。”我对他说,“组织上考虑到罗布泊天气变化莫测,所以在诸位被决定好参加此次任务后又找到了我,希望我可以提供些该领域内的帮助,共事愉快。”
他们都点点头,应该没有人怀疑。
“那么,为何我们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在马兰基地集合再出发呢。”我仔细打量了下这些人后问。
但是许久没有人回应,我才意识到这句话可能触犯到了某种禁忌。他们的面部表情在我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变得僵硬,像罗布泊一样深不可测起来。
诡谲的气氛是被一个士兵打破的,他是我们的司机,负责运输设备和必要的物资。他报告说在前面那个沙丘上看到了远处有沙尘暴,我们才注意到刚才头顶的烈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暗淡下来。
起风了。
沙漠中的天气本来就难以捉摸,也许前一秒还艳阳高照后一秒就已经是阴云密布了,这种现象在罗布泊尤为明显。
我赶紧跑上前方那个沙丘,用手挡在额前防止不安分的沙粒进入眼睛。但当我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考察队里其他人也陆续跑了上来,同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暗红色的沙尘暴。
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到这片诡异的沙漠,沙尘暴也经历过不少,但我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沙尘暴,它像沙漠中央一个会缓缓移动的巨大的人体器官,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太像了。
“小张,你学气象的吧,这沙尘暴……”彭领队看着我问。
我摇摇头,这种东西可不会出现在教科书里,更何况我只是半路出家才恶补了几本关于气象学的书。
“那还愣着干嘛,跑啊。”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的一个身材略胖年龄与我相仿的人插话道,穿着一身半旧的军装,应该是另一个随行司机。
我心说有理,招呼还在沙丘上站着的几个看傻了的书呆子赶紧跑。而刚才那个胖子不知何时已经跑了一半的路,没想到身材这样,跑起路来倒是比谁都快。
近乎一阵混乱过后,司机发动汽车,我们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四周的沙丘在风的作用下不断变形,这也是为什么在沙漠中极易迷路的原因,除非有岩石之类高大的地标,不然沙子是绝对靠不住的。
“快点,快点,沙尘暴就在跟前了。”后座有人狂喊,我回头。
头顶的天空已是一片乌青,那团硕大的沙尘暴正不偏不倚的朝向我们挪过来,不断卷起沙丘上的黄沙却不见沙尘暴本体的颜色有丝毫变淡,反而随着逐渐逼近愈发暗红,我几乎能闻到从里向外散发出的浓重的血腥味。
隔壁车里坐着的一个年轻发报员狂吐不止,司机也管不了那么多,一脚油门就开车跑了,我看见那个发报员扒拉在窗口,呕吐物跟不上他的速度而向后方拉成一条线的样子。
在沙漠里狂飙了大概半个小时,天气才恢复正常,应该是沙暴远去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车队开进了一片黄土地,各种奇形怪状的黄褐色岩石构成了这个地方迷宫般的结构,是典型的风蚀地貌。
我看着前面那辆载着领队的车在一座巨大的土丘前停下,知道今天应该是在这里就地扎营了,但心里总觉得不安,这个怪石嶙峋的地方在无垠的沙漠里显得太过突兀,甚至有些刻意。
而且考察队里的人也明显有什么事情刻意瞒着我,当兵的也不知道。我那焦虑已久的内心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这注定会是一次不安稳的旅途。
“这鬼地方怪热的哈,喝点水吧。”一只拿着水壶的手出现在我面前。
我抬头,是那个胖子司机的硕大油腻的笑脸。五官在这张脸上像是被用力的挤在一起一样,显得局促不安,他带着一股北方人惯有的热情。
正欲拒绝时,我看到他握着水壶的指节下夹着一张小纸条。
我对上他的眼神,他的笑容还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竟觉得有点猥琐。
而事实证明,他就是个猥琐的人。
那张纸条上写着:“吃完跟哥去方便。”
我看向四周,当兵的已经生起了火,几个考察队员围坐着正在抽烟。
天也快黑了,突如其来的寒冷预示着太阳即将失去对这里的掌控。
胡乱喝了几口水后我把水壶递还给那个胖子,他嬉笑着朝火堆走去,留下一串轻浮的口哨声。
还有心乱如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