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人称这里为春城。满目的春。遍野的春。亘古不变的春。
四季更替,斗转星移,花朵从不凋落,草木行不敝零。暖烘烘的风包裹城市,甜腻的花朵香气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摩肩接踵。我站在浓荫覆盖的街上,闻到腐烂的气味。浓郁的。甜腥的。欲罢不能的。
老人们说从未见过烈日与暴雪。一个丧失了夏秋冬的极乐之地。
花市上的人总络绎不绝。大朵大朵五彩斑斓的花懵懂地盛放在温柔的阳光里,花粉震颤,流转着碎金般的光。不知摇动的是花瓣还是艳丽的蝴蝶。又是这种作呕的气味。浓郁的。甜腥的。欲罢不能的。每个人,原驻或来自远方,脸上都是飘然的幸福表情。像一滩颜料溶化在阳光里。
幸福。幸福。我痛恨这种香气扑鼻的幸福。
为什么那样多的人迷恋和渴望这座缺失的城市?
我冲进春风里。薄薄的花瓣旋转在眼廓。柔软的阳光团团揉进皮肤。下雨了。雨带着花瓣砸下,我渴望听到某种碎裂的巨大的声音。闭上眼,屏住呼吸等待。
没有。脚下是嫩绿的青草。雨砸下像砸进棉花里。或是息肉。被柔软地吞下。
柔软。柔软。我痛恨这种无声无息的柔软。
我莽撞坚决地想冲进没有春天的地方。没有。没有。四面八方都是春风。四面八方都是花。
逃离到有冰雪的城。逃离到有落叶乔木的城。逃离到有海的城。
不停漂泊。遇到像冰雪般冷漠的人落叶般温厚的人海般清爽的人。醉生梦死在飘着廉价油气味的小市场里。一朵花也没有。夜晚没有干净的月亮。潮湿阴沉的出租屋里的暖气管一直一直往下滴着灰色的水。晕倒在肮脏的洗手间。一丝阳光也没有。
老人们说,你离不开春城。
果然,我风尘仆仆地归来。
春城还是老样子。它永远这样。幸福、柔软,人们幸福地昏在罗曼蒂克的梦境里,缠绕甜蜜气息。大朵的花盛放在缥缈的街上。盛放在每个人空空如也的大脑里。盛放在馨香的肉体中。
我不停逃离。因为我从不敢正视—正视—对它死亡般的热爱。破碎疯狂到想要献祭。
于是我只能逃。于是我逃不掉。满眼都是打着旋儿的盛放的花。
“后来?”
“后来她死了呀。死在繁盛的花丛中。鲜红的血把发尖都染红。海藻般的长发一团一团像大朵艳丽的花。”
“柔软脆弱的身体像一座柔软脆弱的城。”
“春城。”
闻到了吗?这气味?浓郁的。甜腥的。欲罢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