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河流

                                                          屋檐下的河流

                                                              文/梅晓珠

雨下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时值八月,这样的雨水清爽潮湿,远离人间气息。潮潮润润的,一阵赶似一阵,屋里的电风扇像几片肺叶子,任意翕动,一抽一抽的。

沙沙沙,沙沙沙,雨珠子欢快地蹦达;沙沙沙,沙沙沙,仿佛一首古老而悠长的小夜曲;沙沙沙,沙沙沙,干枯的树枝子倔强地矗立在雨里,承接黑暗中的甘霖;沙沙沙,沙沙沙,大珠子小珠子,牵扯人的神经,沙沙沙,沙沙沙,碾碎一场春梦。

灰蒙蒙的天空阴云密布,空旷的大地上伫立着一座座平房,在它们的上空高高低低的烟囱鳞次栉比。雨水潺潺,湿意越来越浓,我看到秋收后的大地闷雷滚动。万物静立,比烟囱更高远的,是广袤无垠的天空,那里云雾缭绕,时而千军万马,时而缠绵悱恻。这声音,这气息,一切的一切,在眼前交织成一场梦。

站在高高的楼顶,我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这种气息。

后坡原野上,有一片阴暗的坟茔,那里躺着我们的先人。一直以来,各家各户同宗同族的逝者都睡在这里。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生他们死,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传承着几千年来的宗谱文明。

雨,沙沙沙。雨帘,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网罗天地。

雨,飘飘洒洒,别有一番韵味。它们壮烈地、无畏地往下坠,坠入深渊,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坠向遥远的故乡。

雨,轻轻掠过树林,坠入奔腾的河流,飘向农家小院,滋润瓜果。

雨珠,坠向硬梆梆的屋顶,于是黑褐色的瓦片,滴下清亮的珠。

雨珠儿粉身碎骨的一刹那,我窥见一朵紫色的小雾,停留了几秒钟之后,灰飞烟灭。那是雨的魂魄。

雨珠儿呀,依旧沙沙沙,沙沙沙,一滴一滴,一滴一滴,扣击着黑褐色的瓦片,如琴奏,悠扬、清脆,稳稳地砸在瓦片上,显得无比壮烈。

难以想象,雨是怎样以它以柔克刚的姿势把瓦片侵蚀得面目全非的。

南方的房屋,大都被设计成立尖形状。当雨珠坠下来的那一刻,每一滴雨都被分解成细小的水珠,四处飞溅。在我印象中,家乡总是空寂而枯涩的,尤其是到了冬季,除了平原上斑驳葳蕤的野草,就是灰暗的天空。这里每年都有大量的雨水降落。

我常常想,或许雨水也是有使命的吧,否则为何以一口水塘的形式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久久逗留呢。

我生活过得屋子也都是立尖瓦房。每逢下雨,屋檐流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汇聚成一串串雨珠,点滴到天明,直敲得人心碎。那些年,我们居住的大都是年久失修的老宅,是爷爷还在的时候动手建的。雨珠儿密密匝匝,扣敲着黑褐色的瓦片,老宅安详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孤寂的心灵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抚慰,天也蒙蒙,地也蒙蒙

雨水是有灵性的。沙沙沙,沙沙沙,在屋檐下汇成一条浅浅的溪,将下面的锅碗瓢盆奏得叮叮当当。它们轻轻地,轻轻地掠过泥沙,柔柔地冲刷着,咆哮着,蜿蜒前进,向前方流去,流向未知的领域。于是,老宅的心房也被濡染得潮潮润润,角角落落爬满暗青色的苔藓……

其实,每一条河流,都有一个奔赴海洋的梦想。每一个雨季,屋檐下的河流裹挟着些陈沙旧土,迂回曲折,不改初衷,浩然前进。

沙沙沙,沙沙沙,雨帘越织越密。那坟墓下的主人,他们感应到了吗?一颗颗水珠,晶莹剔透,一串挨着一串,不知疲倦的走亲访友。雨珠儿们不愠不怒,滴滴答答着,把水家族的柔软秉性发挥到了极致,将蒙尘的记忆,过往的铅华,人间的污垢,一层层褪尽。

雨水是有生命力的。它能使朽木萌芽,枯河苏醒。雨水潺潺,一路向东,左右逢源,浩浩荡荡。带走粉尘,濡湿地面,舔透瓦身,呐喊着,潇潇洒洒,撒向人间,泽润万物。

不一会儿,雨停风驻,水汽氤氲,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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