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毕业班的女儿,学习压力很大,脾气也很糟糕,逮着谁发一通火,多数是她妈好欺负一点,她和她妈长一般高了,吃的饭都比她多了。磨人的初三,焦虑中的莲子也会吼她,还会拥抱她,试着平等待她。他容不得女儿挑战他的家长威严,他会更大声吼,像仇人一样用死力打,因为女儿的不识时务,如他她的臭脾气,她总要挡在女儿面前,然后她挨了很重的拳头。她的身上,女儿身上时不时有这点那点青紫了。她也会反击了,拼着全力反击他,也要让他有痛感,但多数只有她用了力很痛,他怎么也不会喊疼。只是他在莲子强烈要求下,写下了再也不打老婆孩子的保证书。
女儿不好不赖进了区重点,他开始很智者的样子教育孩子,仗着自己对历史地理生物略懂皮毛,开始卖弄,结果多半是说错的,女儿就笑话他没文化。
企业的收入大不如前,而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认真记日语笔记的人了。看似很忙的他,业务根本做不过比他大一轮的师傅,他的绩效也就和别人差了一大截,她警告他,不学习要被淘汰,他则捧着手机看纯英文的动物世界,她知道,他一句也听不懂,他只喜欢看那种恃强凌弱的血腥场面,也许会带给他些许快感吧。
生活中,他越来越顺着她的时候多了,心情好的时候,他会说,跟自己老婆争什么争呢?争对了又怎样? 他会不时地冒出一些以前从不说的,甜腻的情话。也会时不时抱一下她,以示安慰。他也会自我评价,除了脾气臭点,还是个好男人,也会满怀歉意似地说,"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你不该嫁给我这样的。你嫁个有钱人就好了。"每天早上,他会第一个起来准备早餐,他还会洗衣做饭,就连他最不要干的洗碗,只要莲子耍脾气,他也会毫无怨言去洗了。
他说得最多的是,等他有钱了,会怎样怎样补偿她? 她问,如果你只有一百元,你打算怎么花?他说,十元给她。她了然,她习得的,男人可以把九十元给心爱的女人花,而显然,他给她的是十分之一,其实,他说给她五十,她也会很满意的。但他的答案终究是他真实的反应。他更以为她嫌弃他没钱罢了。她好像很有man样,出门散步,他是一贯不愿牵着她手的,她就一把抓过他的手,紧紧攥着不撒手。一起散步的时候,他也会适时把她护在安全区域内。
他也会说,他们退休以后,让她和他终老乡野,可她不愿意回他那个没有朋友,交通不便的家,在那里,院子很大,视野很好,她却觉得她是被绑起来了,没有超市,没有医院,也没有朋友。她知道,有一天,他会绑着她回去的,她了解。
莲子随着经济地位的提高,或也许更年期快到了,在家里似越来越凶悍了,先前很不满他的大男子和霸道,如今,看到他安于在家里洗洗晒晒,心里也会有无名火了。就会想到八九十年代的下岗工人,那时候不理解,一个家庭的中流砥柱,霎时间面对锅碗瓢盆会对这个家庭带来多大的冲击,经济只是绝大多数下岗家庭的表层影响吧。影响最大的也许就是婚姻关系,有人可以穷则思变,有人却会选择沉沦颓唐。
她早就把卡还了他,他说那是他的钱。她每月能看到他不多的工资按时打上卡,而他,隔三差五的,会问她要三百,要五百,零零碎碎,那是她的钱,也是他们公共财产,他这样说,他也把这些钱的一部分用在家庭支出上了。他再不会说,是他供她们母女俩吃用的了,她始终狠不下心肠来对他经济制裁,她只是微信绑了他的卡,他一如既往,并不动自己的卡,要到一定的数额才去银行存上或者派用场。
她像很多中年妇女一样有些唠叨,有些敏感,惹急了他,他往门口一指:"你给我滚出去。"她冒着大雨滚出去了,混着泪水和雨水,想打给父母的电话一次次被她摁断了,父母年岁大了,怎经得起这样的风暴。最后打给了婆婆,说她儿子要让儿媳妇滚了。他在小区的某个角落找到了她,又是认错,又是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回他们共同奋斗得来的家。
他老家要搞基建和维修,她是最晚知道的那一个,假期他忙碌着,她以为他在上班,他回家要钱了,她才知是又一次先斩后奏。因为她不会同意他那样毫无规划,没有主次的去乱用钱的,于是他把她当取款机了,不知不觉,他多次老家的基建拖累着小家的生活品质,而她,根本不能说什么,只能和他理论,而他,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得有脸见地下的父亲,他得让他的母亲在老家脸上有光。她发现,她在他和他妈妈的那个家啥也算不上,没有任何说话的余地。
他对她给女儿报的补课班很有微辞,他一直认为女儿不用功读书,他认为她在乱撒钱。她在全程陪护中则知道一个事实,女儿的记忆力和学习方法是堪忧的,而女儿的性格也如他她一样的固执难以变通,所以她选择陪伴,选择尽力,选择等她慢慢长大,一切尽人事,听天命。她也懂了一个道理,与其自己省吃俭用贴补他的脸面,还不如,给自己生自己养的女儿做必要的学习投资来得窝心。
于是他出言:她的教育方法是错的,他放厥词,如果他的死可以改变她的教育,他觉得值。
她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