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里,五个烟头朝同一方斜身躺着,整齐划一。烟屁股长度几乎惊人的一致。
百合在半臂高的白色瓷瓶里怒放,可惜隐现残败。茶几整洁干净,上放着一小型鱼缸,金鱼三四尾,红黑相间,摇头摆尾,围着狭小的世界吐泡泡。
沙发后背的墙上,挂高度约一米左右的结婚照。男的,面容清俊,双目有神,鼻梁高挺,女的,身材曼妙,神情妩媚,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好像会说话一样。
大齐手指夹着的,是第六个烟头,坐了约一小时,夏云还没回来。他打电话,无人接听。看天色尚早,他想,或许她约了小姐妹逛街去。
这时,手机闪了一下,他赶紧拿起一看,原来是楚楚发来的:到家没?他心头涌出一种感激,赶紧发过去:已到,勿念。安。短短片语,想必她已懂其内所含情意。他的楚楚是多么冰雪聪明!
一想到楚楚,大齐体内就滋长一种潮湿,不由自主。又似乎某种微小的,善于攀沿的无名生物,正在心房内受潮而萌芽,此刻,他甚至听见这些小家伙们“噌噌”上窜,从心室底部而起,到心房,再到动脉,一路飞跑,直往嗓子眼上而来。嗓子痒痒的,他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手机暗了,大齐才回到现实。是的,夏云还没回家。他朝半开半掩的房间看了一眼,又回头,瞥见行李箱就在他的脚边,孤寂落寞,无人问津。
以往,夏云总在他回家后,第一时间整理箱子。该洗的洗,该丢的丢。她的身影便透过玻璃门,在他面前忙碌起来。时而弯腰,时而踮脚,时而跪地。大齐说找个钟点工,可是夏云说就当健身,况且家里很干净,也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收拾,因此一直也没请人。
晚霞难以抵挡夕阳的热情,全身披红。光芒又倾泻到大地的向阳处,房子,马路,大桥,湖面,无一不闪着红光。这红,又被阳台的玻璃折射进客厅,瞬间,客厅好像点燃了壁灯,瑰丽起来,就连鱼缸也似乎变了色。大齐看得有点出神,夏云拎着袋子走进来,嘴里哼着曲儿,手中还捧着一束白玫瑰。随后她一眼就看到大齐,便靠近大齐坐下来,面露喜色叫了一声大齐哥。这是他俩一贯的称呼,一个大齐哥,一个云儿。自打确定恋爱关系起就一直没变过。
“怎么打你电话不接?”
“哦,下午一直都在开会,临到下班,又急急忙忙去书店买了几本书,对不起。”夏云连忙道歉。赶紧起身打开行李箱,取出里面的衣物,又走向阳台,将衣物放进洗衣机。
本来,大齐还想着两人见到了,就拥抱她一下,看她根本没有想要亲昵的意思,也就作罢。
这些年,大齐出差,似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刚结婚几年,两人还有相思的折磨,也会煲电话粥,互诉衷肠,然,时间一久,不知是淡了还是厌了,聊天时间越来越少,大齐不主动说,夏云也不会主动问。结婚五年了,尽管双方家长催了又催,两人还是不打算要一个孩子。
夏云还在洗澡,水声哗哗,钻进大齐的耳朵。可是他心里浮现的,却是楚楚浴身的样子。像一朵洁白的莲花,楚楚将自己盛开在他眼中。楚楚说过,这辈子,只为他一人盛开。楚楚花容,瓷肌,藕臂,玉足。大齐一看到她的裸体,便会心颤,激昂。
他仿佛遇见了那个十年前的自己,满是青春的荷尔蒙。他望着面前的白玫瑰,白玫瑰被夏云用一个精致的贴花瓷瓶盛着,摆放在夏云的床头柜一边。整个卧室都氤氲着白玫瑰的香气。似有若无。不一会,夏云擦拭着短发,披着浴袍走进房间。大齐这次去韩国考察了七八天,此时此刻,两人本该情欲初起,但大齐内心却很淡定,甚至一点想要的意思都没。因为,楚楚和他一起去了韩国,并且, 自始自终,都陪在他的身边。楚楚,一想到楚楚,他内心的未名生物又受了春风春雨的滋润,活络起来,他赶紧强压下去,右手掀开夏云这边的云丝被,对她笑了笑。夏云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乳液香味,又或者是香水味,反正大齐不太会去关注这个,楚楚用的牌子倒是熟记。不知为何,每次他目光里装进夏云,心里面楚楚便即刻而现,根本不用去刻意。
夏云钻进被子,似乎也无别的举动,拿起柜子上那本不知翻阅了多少回的《圣经》,又好像忽然记起了什么,把书放下了。她的双眼里也便泛出一股柔软,将自己的头轻轻偎向大齐的肩膀,大齐将她的双肩搂住,悄悄嗅闻她发间的乳液香味。似乎和之前出门时的不一样,味儿更香,发质也更柔顺。两人都有点心照不宣,夏云将自己的脸颊凑近大齐,一张小嘴唇便勾勾地吻住了大齐的嘴。大齐的心里闪过一丝讶异,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事,几乎每一次夫妻亲密都是大齐主动,而且,夏云似乎有点冷淡,对性事并不怎么感兴趣。有时候大齐甚至觉得自己就像在和一个木偶做,毫无舒爽感。但是今晚不太一样,简直是太不一样了。他好像也受了夏云热情的感染,一把箍住夏云已经渐渐温软的身子,将她翻转压在身下,狂吻起来……
床头柜上的白玫瑰不言不语,它塞住双耳,闭上双眼,不让这呻吟和喘息侵袭自己……
今天是周末,两人直到八点多了还一直躺在床上。
“我得起来了。给老婆做早餐。”大齐揉揉眼,起身下了床。下床之前还不忘在夏云的额头轻点一吻。这是他和楚楚相处时留有的习惯。但是今天面对夏云,他竟也毫无违和感。昨晚夏云前所未有的主动,让他的内心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前几回和夏云恩爱时,心里总是冒出楚楚在他身下娇声喘息的神情,但昨晚,似乎他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楚楚,他竟没有想到她。只觉得夏云像一只永远装不满水的大缸,任凭他在她身上电闪雷鸣,倾盆而下。尤其是她的神情,像一个生活在久旱地区的少女,赤足在甘霖遍洒之时舞蹈,并且唱着没人能懂,但却美妙无比的古老的歌谣。让大齐好一阵回味。甚至直到此时此刻,夏云仍然像个娇羞的少女,当大齐吻上的那瞬间,竟满脸绯红。
第二天就是周末。两人都没上班。夏云去不远处的超市买菜。大齐一人在家休息。他躺在床上,手机忽然就亮了。一看,是楚楚,发来一个大嘴猴剥香蕉的表情。
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也选了一个爱心加爱心,寓意心心相印的表情发送。
这一来一回,就显示此时他是自由的。身边至少没有妻子在。于是楚楚的胆子就大了。
想我没?
想,非常想。
讨厌,我也想你。
随即发来一红嘴唇。
大齐仿佛就看到楚楚的红嘴唇被他占据之时,她微闭的眼,又翘又浓密的睫毛,白里泛红的青春的脸庞。
又勾引我。大齐边想边立即回复一个红嘴唇。
楚楚是他朋友介绍认识的。那一次酒过三巡,朋友微醉,便拎起一瓶红酒,让楚楚一口气喝完,说这样便可以确定楚楚的计划书的去留。那时楚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如果这次计划书做得好,被采纳,便有可能升级做部门经理,楚楚没办法,只好一咬牙,接过瓶子,打算上战场。这时大齐看不过去了,出手相救,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楚楚就像一件T恤,舒服考究又时尚靓丽,让大齐浑身散发出青春的激情,相比而言,夏云更像是一件居家休闲的棉质衬衣。虽然宅家时感觉很熨帖,但是临出门,你总想着换一身行头。某一个出差的机会,像是刻意安排又或者纯属巧合,两人在几百公里之外的H城相遇,而后,一切顺理成章。事后大齐问楚楚是怎么知道的,楚楚诡笑不答,只说是上帝的旨意。大齐只好不再追究底细。
这时门打开,夏云拎着一大袋子东西进来了。
大齐赶紧将手机放进裤袋。
“我去洗菜。”他赶紧接过夏云手中的袋子,往厨房走去。
夏云像是未发觉大齐的一丝慌乱,脚步轻快地跟随着走进了厨房。
此后一段时间,大齐和夏云的感情又回到恩爱,仿佛新婚时期。下班后也很少在家做饭,一起去外面东游西荡,到处搜索以前未光临过的饭店和小吃街。而且大齐发觉夏云越来越像个少女了。看着他时的眼神总是闪着水波盈盈,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揉进两湖烟波里。大齐的心里,夏云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正好这段时间,楚楚似乎也有事,没怎么联系他,他竟慢慢地不怎么想到楚楚了。
夏云每回出门去买点什么,进门之时,手中总是会捧回各个品种的鲜花。有时红玫瑰,有时白玫瑰,有时火百合,有时天堂鸟。眼看着家里愈现温馨,大齐看在眼里,责在心里。他越来越羞愧自己的出轨:原来夏云竟是这般体贴,这般懂得持家。并且在夫妻亲近上也愈来愈迎合大齐,甚至有时候会主动起来。而毕竟楚楚还是个女孩子,以后还要嫁人,自己这样,也绝非长久之计。还不如慢慢减少两人外出独处的机会,将彼此的感情慢慢淡却,直至楚楚全身心离开自己。这样,就当自己一时脑袋发昏,做了一回错事,只要夏云不知道,这事儿,便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深埋在记忆深处。
他心里想要离开楚楚的念头,已经越来越强烈,尤其当夏云含情脉脉地为他夹菜时,满目心疼地为他擦汗时,娇羞可人地为他爱抚时……
终于某一天,他上班,楚楚发过来一个大嘴猴剥香蕉的表情,他狠下了心,没去理睬。不一会,楚楚又发来一个疑问。他还是当作没看到。过了许久,楚楚发来一段语音。他点开:怎么不理我。在忙么?他仍然不理。这下楚楚憋不住了,因为以往,只要大齐人在上班,除了开会关机,根本不会这样子对待她。况且这么久日子,他变了,以前还会偷偷发个嘴唇,现在根本就像是把她给遗忘了。楚楚拨通了大齐的电话。大齐本来也不想接,后来一想,反正这事迟早要来,不如就趁此说开了。
大齐是做好准备了。或者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或者是崩溃的哭泣。然而,事情的发展根本出乎大齐的想象。楚楚听完之后,很平静地说:“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么?只要你哪天觉得你的妻子比我更爱你了,我便离开你。头也不回会。现在你的嘴里都是她,想必你的心里也都是她,你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什么。就此别过。”大齐一直不敢将手机贴近耳朵边,担心那边炸雷,或者下暴雨。直到“嘟嘟嘟”的声音响了好久,他才吁出一口长长的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身轻松。他原本以为自己也会舍不得,会难过,楚楚更会大哭大闹,而今看来,似乎也没觉出自己很悲伤,难道两人都是毫无感情之人?想着彼此毕竟也恩恩爱爱地走过一程,而今居然一个电话就恩断情绝,权当陌路人擦肩。不由得心里竟隐隐唏嘘起来。
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月。夏云告诉大齐,她所在的公司在南方新开辟了一个分公司,派她去那边指导一个星期。看着夏云满含殷切之情,希冀着他的点头应允,虽然他内心十分不舍,还是点点头,答应了。夏云激动得一把拥住他,狠狠亲了他一口。这可是夏云婚后第一次出远门。临走那天,大齐送她到机场。两人像热恋的情侣那样亲吻,依依不舍。他目送夏云走进安检通道。两人互相招手示意,就像以前他登机时一样。
大齐走出大门,忽地想起脖子上挂着一个平安符,在韩国某个寺院里求来的,据说只要挂上这个平安符,一切灾难都会远离自己。而今,亲爱的老婆要出远门,当然佛要挂在她脖子上,保佑她一切平安顺利了。想到此,他飞奔进门,手中紧紧攥着这个平安符,希望还能在检票口看到夏云的身影。
没错,他终于看到了。夏云,他最爱的妻子,此时此刻,正依偎在一个魁梧男人的身边,小鸟依人。她戴着宽大的墨镜,被男人揽着,两人有说有笑,那男人甚至还俯下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夏云耳朵被呵痒,于是害羞地低着头,依偎得更紧了,一副无比亲热的模样。大齐的眼睛终于模糊了,回想自己和楚楚一同登机,也是这般恩爱,羡煞众人。他只觉得手中的平安符已成为一道魔鬼的符咒,将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