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武晓慧
2017年11月的一个阴雨天，为了赶上最早同时也是最省钱的一趟大巴，清晨5点，只睡了3个小时的我被闹钟叫醒。前一天晚上由于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折腾到凌晨2点才睡，差一点想临时取消旅行计划，然而车票旅店都是选的不可退更改的类型，只好顶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和沉沉的脑袋，在听完全部5个闹铃后挣扎着起了床。
公交车在一片漆黑的雨夜里缓慢前行，车窗外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工作日的清晨，每停一站都上来很多的人，白日里也似乎从未如此拥挤，大抵这也是一条燕郊进京线。等到了和地铁接驳的站，人群一窝蜂下了车。此时离日出还有一个半小时，地铁口发地产广告的黑人小哥已经开始工作了。
清晨6点半的蒙特利尔地铁上，坐我对面的女生将硕大的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放在脚边，熟练地完成了一套吃早餐的动作：从包里掏出一小罐麦片，和一小罐牛奶，混合在一起，拿着勺子若无其人地吃。在我的视线不远处，一个穿绿色外套的大爷正在织着毛衣，也可能是围巾，地铁每停一站，他便停下手里的针线。出地铁时，雨还没有停，外面仍是一片漆黑的雨夜，一个流浪汉看着我，问我身上有没有两块钱，我装作镇定地径直走开了。
上午10点15，大巴抵达魁北克城，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很小了。汽车站内有家便利店很多人排队，我买了一个很好看的玛芬，很好吃也很便宜。拿了一份旅游地图后，我瘫坐在候车大厅，虽然出发前做了攻略，在地图上标了很多想去的地方，彼时却不知道该去哪儿了，似乎都是些博物馆教堂市场之类，忽然间就失去了兴趣。
毕竟是来玩的，打起精神啊。于是稍作休息后，我决定还是先去青旅check in。这家青旅大概是在网上找到的最便宜的一家，位置就在老城里，据说是魁北克城的第一家青年旅社，楼梯和床都很老旧。接待我的老太太，没有用电脑登记入住信息而是用手写纸笔的方式，盯着我的护照看了半天，说你是哪个国家的，台湾吗？我指了下China，用法语说我来自中国。接着我又用法语英语夹杂着解释我在蒙特利尔学习，待四个月之类，听到我说法语，沉着脸的老太太终于露出了笑容。果然会一些法语在这个95%人口以法语为母语的地方还是很有用的。
从青旅出来，走到一条老城的主干道上，逛了几家纪念品店。路过一家书店时，从外面看到很多人排队付款，这让我对这家书店心生好感，虽然几乎全部是法语书，但氛围就是很想让你停留。我突然想到在豆瓣上看到的关于一个魁北克华裔女作家的介绍，她从复旦法语系毕业，在这里用法语写作，得过不少加拿大国内的文学奖，作为非母语写作的作家很不易了，有一本是中国和蒙特利尔之间互通的书信体，我在网上试读过一些段落。这时决定问下书店员工有没有这本书，等我说出作者的名字，收银处的老爷爷眼睛突然发亮，“Ying Chen, I know her. I know her.”后来老爷爷帮我找书，很遗憾的是那本没有了。但这是在魁北克城第一个感到快乐的时刻。
吃午饭时，我给在这座城市唯一的一个朋友发了条信息，也许应该提前和他说，虽然我很想见到他，但不是很熟不想表现出过分的熟络。很遗憾的是，他回信息说道，这周末要去蒙特利尔工作。心想，就这样错过了吗？我沿着那条主干道继续走，快走到CBC时，拍了张照发给他，结果刚发出去就看到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内心雀跃。我们拥抱着打了招呼，他带我转了一圈CBC，参观了下播音室。见完他后，感觉整个心情都变好很多，也有兴趣去探索这个城市了。
CBC不远处就是魁省议会大楼，算是这趟旅行的重要一站。我预约了免费的英语guided tour，下午3点15分，开始前，讲解员问我们来自哪里，其中一大波人是墨西哥人，还有几个加拿大人，澳大利亚人，苏格兰人，两个德国高中模样的男生，两个美国姑娘，还有我，轮到我的时候，讲解员特意问了句，“do you come by yourself?”嗯，我又是唯一一个独自来的。讲解员果然是充满了蜜汁自信的魁省人身份认同，说魁北克法语比巴黎法语更接近于法国大革命前的法语，类似于伦敦音和美国口音。还好这个团没有法国人，不然会和这个魁瓜小哥来场辩论吧。
从议会大厦出来，阳光正好，旁边是一个城墙公园。老城位置在高处，这个城市其余的部分以及河对岸的建筑在低处，所以绕着老城的城墙走，几乎每处都是极好的俯瞰位置。快到日落时分，几个少年在城墙上走，我跟着在远处走了一段，试图找到登上城墙的方式。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处城门处，城门也是可以登上去的，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坐在城门上，俯瞰着老城的主干道和来来往往的人群，这时雨停后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彩虹。雨断断续续，彩虹渐有减无。城墙的一个小角落里，几个少年带着吃的和酒，下雨也绝不打伞的少年们，城墙根下，这和贾樟柯的电影里那些站台上的少年多么像啊！
后来雨渐渐大起来，碰到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还有一个30左右的韩国女教师，以及一个退休的铁路工人老爷爷。就和他们闲聊起来，男生刚读大一，正是一脸不羁的年纪，一会儿指着远处的建筑对我说，这个楼真丑，一会儿说人们就只知道在这里拍游客照，还有好多韩国女生在一个红门前合影，不就是一个门吗。老爷爷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需要地图吗？男生说，我不喜欢地图，我就喜欢get lost。雨中穿着冲锋衣顶着帽子的男生，一脸年轻，一脸无所畏惧，真好。
雨小了之后，韩国女教师说要去找妹妹汇合，邀请我们一起去。于是我们到了一个很高的坡，背景是这里很有名的一座城堡式酒店，以及远处河对岸的建筑群，虽然我没有看过那部在这里取景的韩剧，但我在很多照片里看过这个场景，正是日落时分，云雨变幻，天空的颜色格外好看，撑着伞的我也顾不上拍照了，努力记住那个画面和那个时刻。
再后来我们一起去吃了饭，老爷爷请了我们那顿，随后分别。也算是很意外的一次相遇。
回到青旅，只有8点钟，但异常疲惫，气温也变得异常寒冷起来。拿了床单毛毯进到房间，在三楼，空空荡荡，有种预感这个五人间的青旅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太不喜欢住青旅那么多床空着的感觉了，就彷佛是回到我在蒙特利尔的那个房间，永远，永远，像那个波兰记者Kapuscinski写下的，“the sun rises, the sun sets, I’m alone, I’m always alone”。后来我下楼问房东，这个房间今晚只有我一个人吗？后来我又下楼一趟，问房东哪里可以接水喝，再后来我又蹬蹬蹬下去了一趟，问房东第二天什么时候开门，我想去看日出。大概我太禁不住没人和我说话了。
所以话说起来，我睡得最踏实的一晚，是在渥太华的那个晚上，朋友把我送到住处，青旅房间里8张床都住满了，很有大学宿舍的感觉。那是10月中旬，天气还不太冷，晚上11点躺进被窝，知道朋友第二天一早会来接我，就安稳地进入梦乡了。
但第二天早晨我又睡过了。出门时已经上午10点钟，吃过一些简单的早点，我带着相机走到了后院。满院子的金黄色的叶子十分好看，一个戴着墨镜的高大男子坐在长椅上吃爆米花，出于礼貌，我去打了个招呼。那个高大男子谈吐怪异，说自己来自莫斯科，上来直接问我有没有男朋友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我礼貌性地说我有男票赶紧走开了。回到厨房，房东老太太问我你和他说话了吗？我说，对，那个人很奇怪。正在收拾厨房的另一名老爷爷员工说，从我十多年前来这里他就在这个城市了，整天只知道喝酒闲逛，也没有工作。看来是一个迷失在魁北克的酗酒流浪汉。
准备走出青旅大门时，另外一个亚裔模样的男生和我打招呼，说自己是阿根廷人，出生在上海，一开始英文，后来我们就直接中文对话了。他准备去一个瀑布，说天气很好今天很适合，我说我没有时间了，他说不远的，是想邀请我去的意思吗？对待陌生人的邀请，还是小心谨慎些吧，这么多失联的案例，况且我也并没有多大兴趣去看那个据说比尼亚加拉瀑布还高几十米的瀑布。上次和陌生人一起去一个地方玩，可是在我翻完对方近十年Facebook相册和动态，以及谷歌对方名字确认了职业身份才一起出发的。
出门太晚，应该提前三个小时起床才看得到日出，一边感慨还是要早起才能make a full day,一边往前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城墙边，爬上阶梯后，一处开阔的墙上涂满涂鸦的空间展现在我面前，一个女生坐在地上靠着墙抽烟，再往前另外一个长发及腰的女生比划着手势，唱着法语歌，我只能听懂C’est moi, c’est toi, c’est elle（是我，是你，是她），另有两个男生用摄像机记录着。我这是闯入一个秘密集合地点了吗？这个地方，很有城市探险的感觉，我在地图上怎么找，都找不到它的名字。太喜欢这样的地方，算是意外的发现，在这里停留了很久。
虽然这篇文章有流水账嫌疑，我还是趁有记忆写下这些遇见的人和事吧。
再后来，我沿着地图找到了一个当地有名的市场，天气太冷，我放弃了用手机看谷歌地图，开始研究起手里的纸质地图，居然很好用。市场不大，但是东西齐全，不是中国各个城市都一样的旅游一条街，有很多本地人来买奶酪，买水果，买冰酒。我尝试了几种不同度数的苹果冰酒之后，原本没打算买，但实在太好喝了，便买了些，准备带回国当礼物。不一会儿，我脸上就开始有种火辣辣的感觉了，这种寒冷天气里脸红红的感觉，是一种冬天里的中学时代周日下午坐到自习室里的那种感觉。在市场里我试了件魁北克风格的毛衣，感觉有点太长了，尝试往上提，老太太哈哈大笑着抱住了我，魁北克人果然就是热情。另外一个顾客阿姨说，我们魁北克冬天冷，所以毛衣都很长。
最后走出市场前，我买了一个1加元的冰激凌，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吃起来。虽然天气清冷，但是阳光很好，另外一个老爷爷坐在我旁边晒太阳。我开始用我磕磕巴巴的法语和他聊天，当我说我是来自中国之后，他说噢噢，我知道中国的三座城市，我心想，又是北京上海之类吧，老爷爷说完北京Pekin之后，来了句Hiroshima，我说啥，那在日本。老爷爷不好意思地笑了。
再后来去了一个类似于历史博物馆的地方，时间很赶，没有办法仔细看，但还是停留了2个小时，看完就比较能理解魁北克独立运动了，出来后已经快4点钟，6点半的大巴，于是最后去了一个比较游客多的景区，拍到了那个常常能在明信片上看到的画面。如果是冬天落了雪，会更美吧。在恋恋不舍中，坐着大巴回到了蒙特利尔。在回去的路上，一片漆黑的大巴上，姐姐发来了微信视频，一开始我担心打扰到车上的其它人，后来发现车上好多人聊得热火朝天，就和妈妈姐姐聊着天，一路回到了蒙特利尔。姐姐说，“你怎么又是一个人去的啊？” “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挺有意思的，你记日记吗？记下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