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居住的小城正被一群“蛋壳人”统治着——他们的脑袋变成硕大的蛋壳,而其他的器官:眼睛、鼻子、耳朵......就成了壳上的小孔,而头发自然而然长在蛋壳上,像鸟巢倒扣在蛋上——这些都只算的上是滑稽可笑,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莫过于那壳中间细长的锯齿状的缝——他的嘴巴。
因为蛋壳人会吃人。
我几乎每天都能目睹他们吃人的画面。
清晨的公交车上,有个倒霉蛋踩到了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礼帽,拄着手杖的蛋壳人锃亮的皮鞋,于是那长长的一道缝便“咔”地一下裂开,黏答答的蛋液蛋黄顺着礼服汩汩流下。接着,他便用那锯齿状的“牙齿”,将那“野蛮人”的头颅一口咬下——一瞬间,整辆车都被染成了红色,他重重地倒在血泊里,再过几秒,那人的脖子上也长出恐怖的蛋壳来——他也成了蛋壳人!
我尽力擦去身上的蛋黄与血液,等到车走到学校门口,匆匆忙忙下了车。然而,校门口却有两个蛋壳人——大抵是两个至坏的学生,一个头顶着杂草似的染过的绿色头发,另一个则更加荒谬可笑,在自己的蛋壳上刻满骷髅状的花纹。这两只暴戾的疯鸭子,头脑简单的蛐蛐儿,不知道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目光像食人鱼一样死死地咬住彼此,还张开了那恶心的大口。我只好像只趁着主人睡觉,蹑手蹑脚偷吃桌上奶酪的小鼠,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地从他们身旁“飘”过去。刚踏进校门一步,就听得蛋壳碎裂的声音——而我飞也似的跑了。
进了教室,更加恐怖的事情像魔鬼一样默然降临在我们头顶上——我们的老师竟也成了蛋壳人。我们每个人都脖颈发凉,脸色苍白,目光钉在黑板上,瞪着布满血丝的大眼,像房梁上的吊死鬼一动不动。整个班就如同深夜十二点的墓园。
在这个百鬼夜行的小城里,我们都怕极了蛋壳人——我们不敢随意说话,不敢随意出行,不敢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我们的行动,都被禁锢在无形的恐惧之中。
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我的同桌。
他是个蛋壳人,曾被人残忍地咬下脑袋,但却没有可怕的大口。他喜欢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而很少和人交流——他活在自己的“蛋壳”里。
起初我们都很怕他,然而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却愈发“勇敢”了。
我从一开始万分小心地向他打招呼,到后来无时无刻不向它破口大骂;从一开始轻轻敲敲他的头顶,到后来肆意地捶打它的脑袋。就像是充满怨气的醉汉,肆意地摔碎手里的酒瓶——因为他喝下了世界上最浓烈的酒,这酒就叫做复仇——既像细雨滋润旱地,又像烈火燃尽了自己的眼泪与灵魂。渐渐地,同桌渐渐失去人的活力,它沉重的蛋壳几乎压垮它的脊背,走路也一瘸一拐,如同战场后的伤兵。而我也渐渐变成了令人作呕的绿头苍蝇,终日黏在他身旁嗡嗡作响,用我恐怖的腿脚无情地蹬着他沉重的脑袋。
后来,不仅是我,几乎所有的“正常人”,都将他视为出气的沙包,路边的石子。殴打、谩骂、凌辱......暴力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在愤怒的血海之中。久而久之,谩骂他的人,逐渐生出蛇的信子,殴打他的人,手变成巨大的熊掌,凌辱他的人,嘴变成鹰的尖喙......
那蛋壳人终于忍无可忍。一天,当我把它逼进墙角,再用腿脚狠命地蹬它时,它的脑袋瞬间裂出可怕的大缝,像狂暴的鲨鱼向我咬去 ......
我终于知道,我又何尝不是一个蛋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