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幸福门 (01)

长篇小说:


第一章

01.千疮百孔

车进库的时候,海月是做好了门禁失效的打算的,所以当她刷卡后门禁没反应的时候并不意外。看门的老头不知是看海月面熟还是看车号眼熟,没等海月挤出笑容就已经抬杆儿放行了。

海月开着她的大皮鞋钻进了地库。地库曲里拐弯的,她却开得很熟练。有些日子没来过了,她在心里盘算着日子,手里的方向盘中魔一般地在每一个该转弯的地方恰到好处地划过一个个优美的弧度。曾经的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她记不清自己曾多少次开过这熟悉的地下车库,她甚至闭着眼都能准确地知道该在哪里打转方向盘以及转到多少的角度最为合适。转过N多少个弯儿后,她看见了那台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凯迪拉克果真稳稳地停在应该在的位置上,她就知道自己又答对了。

正是快下班的点儿,车位上的车们多数还不知道在那条街上堵着。海月就近随便瞄了个车位停稳了车,习惯性地想拉车门的时候,她不觉又收了手。她长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能冷静一点,但她分明听见自己的心在胸口不安地怦怦狂跳,就习惯性地搭了下自己的脉搏。又是接近一百,让她感觉有点窒息。她知道这样对自己的身体不好,这些日子来她曾无数次在心里告诫自己对自己好一些,别跟那种人,不,他根本就非人类!自打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海月在心底给她起的名字叫“老花猫”。可不知道怎么滴,海月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尽管那件事情从发生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年零九天了。海月不知道自己这三百七十四个日日夜夜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只觉得自己在那件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仿佛一夜之间就变老了,老得连骂人的欲望都没有了。现在她正努力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企图能让自己稍微平静一点。她知道这样做根本没用,因为她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的脸已经被涌上脑子的血冲涨得通红通红。

拉开车门迈出车,她熟练地朝电梯口走去。她觉得自己腿是软的,手是抖的,心是乱的。通道与电梯间之间还有一道门禁。尽管门禁失效,但是她很清楚只要她连续按下六个“0”就可以顺利进入电梯间。按下密码的时候她在心里恨恨地想——没有什么能阻挡我的脚步,只要我想做的事情!

很快就到了三楼。站在那302门前,她看见自己曾亲手贴上的福牛门贴已经被换成了崭新的憨态可掬的小老虎。那着实是一只可人的小老虎,可此刻在海月看来却是那么刺眼和可恶。

她轻轻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被自己紧紧捏在手心的曾经滚烫的门钥匙插进那冰冷的门眼里,猛然迅速右旋了两圈。门开了,说明门锁还没换。可门锁没换她也进不去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她熟悉的曾经温暖无比的门的里侧被安上了一条冷冰冰地安全链。

透过门缝,海月看见那张令自己恨之入骨的面孔上前一刻还灿烂无比的笑容顿时凝固,继而转来老花猫询问是谁的声音。凝固的笑脸没有回答,而是起身来给海月开门。

门开了,海月踩着新买的马靴迈着大步走进门去。她看见老花猫故作故作惊讶地朝她笑道:哦,你来了!

我来不是很正常吗?海月脱口而出地回答道。

老花猫很是聪明地避开风口顾左右而言他:最近,怎么样啊?

怎么样你还不清楚?不是刚见的面吗?海月毫不客气地再一次戳穿老花猫演的戏。

老花猫碰了一鼻子灰,大概也清楚自己再说下去还不知道又捅出什么穿帮的事情来,最后又落的两头不是,索性就不再发问而改为抒情:哦,气色不错嘛!

那当然了!海月苦着心却甜着笑地又扔过去一句。

随即便是戏再也无法演下去的情形。海月和老花猫都不再言语。

海月瞥了一眼在一旁好不自在的那只没良心的小母狼,她能感觉得到对方正在坐山观虎斗。于是她还像从前一样熟练地去了一趟卫生间。其实,今晚她突然掉转方向盘来到这里的灵感首先是来自于现在释放出来却忙忙叨叨不知憋了多久的东西的。海月心里也清楚,其实这不过是她给自己找的一个自我解释的理由罢了,早在一个星期前,她的第六感就已经明确地指示她该到这里来逛逛,一定会不乏收获。

从厕所出来,她又拐进了老花猫的卧室。她看见床上的双人枕整齐地摆放着,看见床上铺的是她没见过的新买的床单被罩,还看见老花猫惯睡的另一侧的床头柜上她去年买的那个花瓶里插满了玫瑰花。她心不在焉地把衣橱柜子来回拉了好几趟,发出很大的声响,却其实并没有看清里面到底都挂放了些什么。

她清楚地知道此刻客厅的那对猫男狼女一定正在熟练地像曾经一样,正用彼此的眼神在交换信息呢。她于是骤然走出卧室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两人正亲密交织的眼神果不出所料地慌乱拉扯开了。换过去,海月定然会当场戳穿,然后畅快淋漓地数落他们一通。可今天她没有。她定定的望着老花猫,望着望着眼里竟望出了一丝柔情。

她长叹了一口气,静静地踱到沙发旁,拎过她新买的仿“lv”的时尚大购物包包,从里面取出一件深蓝色的貂羊绒V字领毛衣,抖开,走到老花猫的跟前说:试试合不合身?

老花猫一时缓不过神,应对不了如此不合逻辑的几乎是强剪硬接的蒙太奇手法,嗫嚅地明知故问:这……这是什么?

海月一边静静地褪去他的外套一边说:专门给你织的穿在制服里面的毛衣,和配发的样式颜色都一样。

老花猫听凭摆布地任海月把毛衣套上他的头,受庞若凉地:哦……能戴肩牌吗?

海月整理着毛衣的双肩道:能!和制式的一模一样,除了更暖和之外。她看得出老花猫心底很受用很喜欢海月这种貌似一如既往大转变的态度,面上又怕冷落了旁边的小母狼,但又同样不好辜负了海月的一番好意,便一边拉扯着脱下毛衣一边嘟囔着说:哎哟,热死了,热死了!

海月很清楚老花猫的这句话对海月的实际意思其实是:真暖和,真暖和!而对一旁不知心里作何感想的小母狼而言则可翻译为:太热了,我不需要!

这会儿,海月不愿意去揣摩这些,她要让自己开心一点,她早就告诫过自己要为自己活好活精彩每一天,她不想再执迷不悟地陷在老花猫给她带来的这段伤痛之中了。她努力地让自己灿烂地笑,故作没心没肺地说:看来我的记性不错,不大不小正合适!说这话的时候,只有海月知道自己的心其实在流泪。这哪里是记性好坏的问题呢?这怎么能是简单的记性好坏那么简单的问题呢!在海月的记忆里,她给他买衣服从来都不用记号的,无论是买外套毛衣裤子还是睡衣短裤袜子,只要瞄上一眼就准没错。在她的心里,这只老花猫穿什么颜色好看什么式样合适,都清楚得跟给自己买衣服一样,甚至比给自己买衣服还有眼光和感觉。海月太熟悉他的身体了。

海月把老花猫脱下来的貂绒毛衣挂到了卧室的衣柜里,还把原来佩在配发的粗线毛衣上的肩牌给上到了这件崭新的特织毛衣上之后,就貌似轻松地背上包说:你忙吧,我走了!

海月用的是“你”而不是“你们”,只这简单的一句话就把那只小母狼的存在给完完全全地忽略了。也就是说,她的话实际是告诉旁边的这个自以为是的人:我海月根本没把你看在眼里!我根本就可以当你是水蒸气,是空气,压根不入本姑娘的法眼!

老花猫不可能听不出这些话里藏着的刺。眼前的海月来这一趟的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之后,他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个一刻钟的时间去哄骗眼下还必须为自己所用的这只小母狼呢!

海月几乎能听得见老花猫在心里暗自吸入的那口定神之气,嘴上也就不由自主地迸出了一句:有空我再来!随即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拉门的时候,她用余光看见老花猫坐在原地一动没动,连屁股似乎都没有挪一下窝。这在从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形。从前,哪一次不是他亲自把海月送到门口、送进电梯、甚至送到地下室送上车乃至送出小区呢?

感到了这种变化之后,海月感到喉咙被东西堵住似的。她猛地一拉门大步走了出来,顺手重重地带上了门。

从302到电梯口只两米不到的距离,海月却分明感到自己竟然就在这两米不到的距离之间终于流出了眼泪。

毅然走进电梯,随着电梯下沉的海月告诉自己:不能再来了!决不能再来了!不可以再如此这般残忍地自寻伤痛了!

坐进车里,习惯习惯地锁上车门后,海月定定地望着手心的那张曾经给了她家的感觉的门禁卡和门的钥匙,望着望着就又落泪了。泪水一滴一滴地打在已经几乎褪去全部花纹图案的门禁卡上,静静地,静静地……

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那条全北京她最喜欢的碎玉河边飞驰,任凭潮水一般的泪水浇花了脸上的妆容,直至除了两个水蜜桃一般的肿眼泡之外再寻不着化了妆的痕迹。她问自己何苦何必?又究竟想要干什么呢?过去的一页为什么这么久还不能翻过去?这种纠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月突然猛地一踩刹车,把方向盘打向了靠河边最近的内侧车道,掏出那张早已褪色失效的门禁卡和那把也许将来某一天也会同样失效的门钥匙,连同自己的一串泪水一起甩出窗外,连同她曾经以为是幸福的爱情,丢进了那条安静而流满传奇故事的碎玉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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