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被女人打,是在三十岁生日那天晚上。
那一巴掌声音很闷,着力点明显不在指尖部分,而是在手掌根部,势大而力沉,我感到颌骨微微脱离了骨槽,鼻腔还闻到了一股酸味。
当时是晚上九点半,办公室工作气氛一片祥和,可能是由于声音很闷,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只有一个 E cup 的胖妹惊讶地把嘴嘟成了一个O型,缓缓背过脸去。
我是个聪明人,通过这短暂的接触,我明白那一巴掌呼过的男人应该两手都数不过来。
二
“客户让你改你就得改,你就是吃这碗饭的,这是我挨你打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扯淡,你还说了TMD。”
“我TM说了TMD吗?”
“你TM说了TMD。”
台上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嘶吼声,把鼓手吓得漏了一个拍子。
我俩同时爆笑起来。
“把 Etta James 的歌唱成这样……真TM……”她拿起杯子,瞅了一眼台上正撅着屁股转圈的女主唱。
“Etta 的歌没人能唱的了。”
她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仰脖喝完最后一口酒,转身上了舞台。吉他手正在乱七八糟地飚着 solo,她一把按住还在转圈的主唱,抢下麦克风。
三
她叫文雀,这是我们决定一起住之后我才知道的。我们组建的乐队成立不久,在几间酒吧有了固定演出,但收入很少,我俩不得不搬进了一间地下室。
说实话,我搞不清我俩是什么关系,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睡在一起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两张床中间拉一条布帘。我们总喜欢在街口的一家老店吃米粉,我偶尔也会做两个小菜。我俩没人叠被子,衣服也都堆在床头。
但有一样,文雀每天都会整理好我的拖鞋,这为我起夜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你怎么能叫文雀呢?不搭啊。”我把气喘匀了,感到胯下有点隐痛。
“完事儿了?”文雀从我身上翻身下去,胯下随便擦了擦,回到了自己床上。
“要不你给我起一个?”声音是通过墙反射过来的。
“别,我可负不起这责。”
四
排练室里一股子霉味儿,我把贝斯放下,把谱递给大家。
“这是什么?”文雀指着谱子问我。
“谱子啊。”
“你不是说不接商演吗?”
“不是商演啊,是个音乐节。”
“音乐节为什么不唱我们自己的歌?”
“有啊有啊,有一首我们的歌。”
“……”
“文雀,没办法,这是人家赞助商的要求,我们需要这个机会,我们也需要钱。”
“……”
“文雀,你看,我已经跟他们争取了,还可以唱一首 Etta James 的歌,你最喜欢的。”
焖子打了一个鼓花,阿泽跟着抡了一段吉他solo。
五
商业砸了。
舞台在一个商场前,艳粉色背景墙上拉着红色开业条幅,台下人群稀稀拉拉,主持人卖力地活跃着现场气氛。
文雀面无表情,默默地坐在休息区,手托下巴,小指拨着下唇,盯着舞台上的一片忽忽悠悠的保丽龙布发愣。
我们上场了,第一首歌的前奏还没完,文雀突然一头拄在了麦克风上,咚!发出沉闷的一声。我走近才发现她是在抽泣,我们塞了好几次前奏,但她一个字也唱不出,然后突然跳下舞台,消失在了人群中。
六
文雀搬走了,我以为她还会回来。
房间空了许多,布帘也被我拆掉了,文雀睡觉时对着的那面墙好像变得很远。
一天晚上,我被噩梦惊醒,两脚在地上找了半天拖鞋,突然我哭了。
七
三年后,我来深圳见客户,没想到竟然碰上了文雀。
为了确认是她,我换到离舞台最近的一张桌子。她还是齐耳短发,皮肤黑了些,耳环变得更加的朴素,唱着一首 Jazz,我没听过,应该是他们自己的歌。乐手 solo 时文雀看见了我,但并没有表示吃惊,只是笑了笑,然后突然飚了一段高音,把鼓手吓得漏了一个拍子。
文雀在台上大笑起来,观众们也都笑起来,鼓手也笑了,加了的一大段华丽的鼓花,间隙间还不断用鼓棒指她,一副要她好看的样儿。当然,笑的最大声的人是我。
乐队休息的时候文雀坐到了我旁边。
“你还是没变啊。”我推给她一杯酒。
“变了啊,我已经不喜欢 Etta James 了。”
不知火·锅
201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