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非首发,原载于《青年文学家》杂志,ID沈渊)
太阳升上学校楼顶的时候,大个子捂着胸口徐徐倒下……
大个子是东门的保安,五十多岁,是个退伍军人。他个子足有一米九,跟人说话总要弯腰低头。
“小朋友好!小朋友真有礼貌!小朋友再见!”
“小朋友放学了?小朋友好棒呀!小朋友再见!”
“您下班了?您辛苦了!再见了您!”
“您去锻炼呀?您菜买回来了?”
大个子打招呼的情景是小区东门的一道风景线。他打招呼时总爱立正打军礼,声音甜得像块糖。他的招呼是逢人便打,见区委书记打,见捡垃圾的打,见长者打,见幼儿园的小朋友打,见正常人打,见智障者也打。即使在上下学和上下班的高峰期他也不会漏掉一个人。人们进出东门一次,心就被带进暖房一次。长此以往,人们心疼大个子,觉得他这样太辛苦。为躲他的招呼,很多人只要不赶时间都会绕道其它大门。上学的孩子和接送孩子的家长是绕不过去的,因为幼儿园、小学和初中都在东门外。每天上下学时间穿过东门口的人跟散电影似的,这个时候大个子总是把消防大门打开,他打军礼打招呼的风景线也从小门移到消防大门。
天还模模糊糊,一辆黑色的大奔减速慢行堵住消防大门口。
大个子走过去,借着灯光看到车子牌号是**888888。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车。”大个子心中嘀咕。
“当当……当当”大个子轻轻敲敲车窗。车窗慢慢摇下,露出一个光头。
“您好!”大个子先打个军礼。“这儿不允许停车。”大个子指指旁边“请勿泊车”的牌子,满脸堆笑地送出第一块糖。
车门打开,一个花衬衫红裤子的光头青年飘出来。他拿出一盒软中华递向大个子说,行个方便吧,我是来接区委书记去我们公司参加活动的。
“这儿不允许停车!请您移走!”大个子右手打个军礼,左手推烟,满脸堆笑地送出第二块糖。
“请通融一下!”光头小伙子又从车里拿出一条软中华。
“接谁也不行!一会儿孩子们上学高峰了,不安全!”大个子右手打个军礼,左手推烟,声音依旧甜度不减。
“领导一会儿就来了,不能让领导走路不是?”光头拿出一沓钞票。
“领导走几步比孩子们的安全还重要吗?”大个子右手打个军礼,左手推钞票。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我就不开走,你有法子使去!”光头上来搡了大个子一把。
“再不走,我报警了!”大个子稳了稳趔趄的身子,又打了个军礼。
“我靠!报警?你赶快报!我老爸就是这个街道的派出所所长!”光头洋洋得意地又搡了大个子一把。
“派出所所长更得讲理讲法!他敢胡来有纪委管他呢!”大个子脸憋得通红,脖子上小青蛇游动。
“哈哈,我老妈就是纪委的!你个保安就是个屁!你的话屁都算不上!”光头伸手薅住大个子的衣领前拉一下后搡一下。
“我不是个屁,我是个兵。这是我的阵地,我就要守住它。大门口就是不能停车。马上成百上千的孩子和家长就要从这里过,你赶紧开走!呼呼……呼呼……”大个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右手打着军礼。
“我就不开走,领导来了我才能开走,我不能让领导走远路。你给我滚一边去!”光头抬起脚把大个子踹进旁边的花池里。
人们把大个子扶起来。大个子挣脱着走到光头面前,打个军礼,哆嗦着发青的嘴唇说:“你马上给我开……”话没说完,大个子的身体像一股水泻了下去……瞬间,他好像飘进了一道门,门被牢牢拴死。他想把门拉开,但门没有丝毫缝隙。“让我回去!孩子们的门不能被堵死!阳光的门不能被堵死!”门慢慢开了一道缝隙……
“妈的,你还给老子装死!你还想讹老子?”光头扬起巴掌……
一副铮亮的手铐套在光头扬起的手腕上。
光头回过头。“爸?!”
大个子被七手八脚地抬上救护车,上车的身影中有一个像是区委书记……
大奔车被警察开走,孩子们迎着太阳簇拥着鱼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