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小到还没上学的年纪,经常陪在妈妈身边,看她和别人打牌。那年月,村子里还不流行麻将,打的都是纸牌,是那种像扑克一样可以握在手里的牌,比扑克窄小,打法和麻将类似。
一天下午,妈妈在村西王婶家打牌,我照常站在旁边观看。某一局,打着打着,趁人不备,发现王婶偷偷捡起桌上的一张牌藏在了袖子里。王婶表情还未缓和下来,我就当着大家的面儿,迅速揭穿了她。
“她藏牌!”现在回忆起来,还能体会到那一刻的大义凛然和镇定自若,一时间,小小的我身上充满了莫名的使命感。
结果可想而知,王婶一脸尴尬,嗫嚅着不知要说什么好,村民们纷纷离席,不欢而散。
回到家中,妈妈狠狠骂了我一顿。大意是,平日里,王婶和我们家交好,农忙时节,两家相互帮忙干活,女儿女婿回家看望她,只要带了好吃的,王婶总会送一些给我。这下,两家往后还怎么处,一个村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有些事是要烂在肚子里的,看破也不能说破。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群居的法则之一就是,谨言慎行。但,明白归明白,下次遇上类似的事情,我依然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非要撕破脸皮说出来不可。
研二那年,听闻我喜欢写作,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一位副教授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发信息问我,她朋友出版了一本小说,能否帮忙写一篇评论。一来她是本校老师,二来我喜欢写东西,于是欣然答应。
此后,她开始接二连三问我写稿子给她。一年过去了,我陆续看到自己的稿子发表在一系列的报刊杂志上,却未收到任何一张稿费单,样报或样刊偶尔会有,大多数都没有寄来。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我不会轻易臆测一个老师的品德问题,我不相信一个年薪十几万的副教授会看得上学生的一点儿稿费,怎么可能呢,不可能。
但后来的一切,却不得不让我相信,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不稀奇。临近毕业,我不能让自己带着疑惑离开,于是翻出手头仅有的几份样报,按照上面的电子邮箱给编辑发去了咨询信。几个编辑给出了同样的回复——你的稿费寄给了XX老师,她说会帮忙转交。
而此前我小心翼翼礼貌有加地问过这位老师无数次,她的回复都是,我没收到啊,我不知道啊。完全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索性豁出去了。稿费的事,这位老师不是不知情吗,那我就让她知道知道这个情。于是告诉《苏州日报》的编辑,让她督促她将稿费还我。到这里,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而是人品的问题。我问她要钱,是问她还要不要自己的颜面,要不要自己的良知。
结果你猜怎么着,她一方面答应了编辑还我,另一方面依然以各种理由向我推脱,今天很忙明天有课后天生病。总之,毕业了,我依然没有拿到自己的稿费。区区几百元的稿费,就这么生生被一个副教授贪污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打开这个心结。凭什么啊,是你问我写文章,不是我求你发文章,最后文章发表了,稿费你一声不吭自己拿了,这是什么道理?作为正常人类,我表示理解无能。再说了,作为一个连生活费都要家里补贴的穷学生,好容易写出这些文章来,我特么容易么我?
后来,以邮件的形式,我清清楚楚将道理讲给了这位副教授听,接下来拉黑了她QQ,删除了她微信,屏蔽了她手机。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无法做到和一个危害我利益的人和平共处,我无法做到和一个背后捅我一刀的人谈笑风生。我不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只会见人说人话见鬼不说话。
毕业以后,来北京工作,在顺义租了一间房子。四室一厅的格局,很自然地,四家分摊水电费,以及燃气费。
但就有一个女孩子,不知道仗着什么,就是不交这些费用。每次物业都会将电费单贴在大门口,出出进进的,她就是装作一副看不到的样子;停水了,上班之前都没法洗漱了,她依然不闻不问;燃气没有了,不能做饭了,她宁愿叫外卖,也不愿将话题转移到燃气费上去。
什么感觉呢,就是她明明和我们住在一起,却总觉得她活在另一个世界。
大家心知肚明,私下里,就此事互相之间也说过许多次,不乏有些人咬牙切齿、痛恨连连、叫苦不迭。而一旦到了明面上,除我之外,另外两家人都会春风满面地跟她打招呼,甚至有时候邀请她一起吃饭。是的,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一个比一个演得好。
四家租房,又不是两家,在别人“按兵不动”的情况下,我找不到站出来揭穿她的理由,但我同样做不到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和颜悦色地和她继续交流。没错,租房好几个月了,但凡我们两个在一起的场合,我都不讲话。
很抱歉,臣妾真的做不到。
在这个光怪陆离、急功近利的社会里,越来越多的人练就了一副社交手腕。太多太多的文章都在讲为人处世的道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换个场合又该说什么话。图书市场中,“说话类”书籍也盛销不衰。
成年以后,我见多了受害者和害人者同框的画面,举杯换盏,觥筹交错,如此情真意切,好不令人感动。
我无意说它好坏,也许它真的是现代人迫切需要掌握的一种本领,我只想说我做不到,我不屑于做一个社交达人。
是的,我不屑于做一个社交达人,我只会将心比心。狗咬我一口,我不会咬回去,但我会躲得远远的,而不是装模作样地套上一张狗皮,和它欣然共舞。
这辈子,因为这个性格,我注定会栽很多跟头,吃很多亏,也会失去很多朋友。但我始终认为,栽再多跟头,吃再多亏,都比不得保持一颗赤诚的心,而时光如沙漏,筛选下来的,才是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