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子嘞——戗菜刀嘞——”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铿锵有力,尾音拖的很长的吆喝声。正在馒头山社区闲逛的我,循着吆喝声,向巷子深处逡巡。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瘦削单薄,沟壑满面,约莫六十来岁的男人。头上戴着一顶褐色毡帽,身着一袭土黄色的确良上衣,下身是土色的粗布裤子。身前套着一副打满补丁的黑色围裙。脚上穿着一双明显不太合脚的黑色运动鞋,鞋帮上面已经磨穿了几个破洞。他肩上扛着一条窄长板凳,一头固定着磨刀石,下面还挂着两块备用磨刀石,一头绑着木质工具箱,手里叼着半截燃烧殆尽的香烟,不紧不慢地喊叫着。
小时候,这种手艺人在乡下很多。补鞋的、钉锅的、箍桶的、修雨伞的、修钢笔的……凡此种种,只要是生活中有的家伙事儿,就必然有一个与之对应的专门的修补匠。慢慢地,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充满乡土气息的手艺逐步淡出人们的视线。这群匠人逐渐淡没在人们的记忆中,甚至许多已经退出历史舞台。长大后,这种充满时代感的吆喝声也渐渐地稀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喇叭音响。所以,当我在异乡的深巷中再次听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也唤醒了脑海深处儿时的记忆。
他相当熟练地骑在窄凳上,工具整齐地摆在脚下,可见他是个熟练的匠人。我试着拎了下窄凳,一只手很吃力,足足有二十公斤左右。我蹲在他跟前,清楚的看到他双手布满老茧,粗糙黯淡。后来得知,他从事这一行当已经大半辈子了。这也是他谋生的唯一一门手艺。
他在巷子里吆喝了半天,没有一笔生意。我把他叫住。我说,我什么都不磨,只听你讲故事,怎么样?
他有些诧异地说,以前有个记者(其实,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记者)采访他,还给他拍照,给了他十块钱。我立马明白了,从兜里掏出二十元钱给他。我说:“十块钱给你用来吃饭,另外十块用来听你讲故事,顺便也拍几张照片。”他欣然同意了。
他二十多岁就跟着师父大江南北走村串户,给人磨剪刀和菜刀,有时候也会磨些农具。河南、河北、山西、甘肃……他去过很多地方,最远的是新疆。后来才在杭州结婚定居,继续从事他的老本行。
他不会骑自行车,交通工具全靠两条腿。不管去哪里,哪怕再远,他都会走路去。他的家在滨江区,距离杭州主城区大约二十多公里,每天早上从滨江出发到老城区,晚上从老城区回到滨江。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风雨兼程。
有一天早晨,从家里出发,步行前往主城区,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在来的路上,他被一辆飞驰的电瓶车撞倒了,骑车的人逃逸了。后来,被好心人送到了医院,检查后得知:腿折了。
他告诉我,一天只吃两顿饭,早晨在家吃一顿,晚上回家吃一顿。中午很少在外面吃饭。
“那你不饿吗?”
“饿呀!饿的时候抽烟就不会饿了。”
“为什么不吃饭呢?”
“能省点钱就省点嘛,省下来的零花钱好给我孙子买零食呀。”
在聊天过程中,他手中一直夹着一根烟,干活的时候嘴里也衔着烟。所以,一包烟很快就被他吸完。他的烟瘾很大,一天要抽两包烟。其实,有时候,他省钱也是为了能够给自己买包烟。
“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啊,我们年轻的时候,坐在那里不动,很多人都拿着剪刀来找我们,等着磨。现在,一天能磨个五六把算是好的了。”他感慨道。所以,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巷子里转悠,吆喝,很少有停歇。
“我不跑勤点,每个月房租咋办呢?”
“房租?你不是和儿子住在一起吗?”
“他结完婚后,我们就搬出来了,在附近租了一室一厅。他有自己的生活,我老伴现在要在家给他们带孩子,他们去上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挣钱。”
“你就没想过干点其他的?”
他憨然一笑,说:“别的我能干什么呢?哎,我只会这个。”
他说话时,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自责、无奈与忧愁,但却坚定。儿子只有在他实在交不出房租,或者生活困难时,才会接济他们。
或许是迫于生计,他的一切都从简。他依旧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和鞋子,中午不吃饭,渴了不买水,有时候实在口渴,他才会向别人讨碗水。
在聊天过程中,他还不忘偶尔吆喝两嗓子。一位中年妇女牵着孙女从巷子里蜇了出来,说道:“等一下啊,我回去找找我家的剪刀。”他的脸上顿时洒满了阳光。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了,手里却没有任何东西。她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师傅,我家那个生锈的剪刀好久不用了,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找不到了。”他脸上刚刚浮现出的兴奋顿时烟消云散,期望变成了失望。但他还是强装淡定:“没关系,你再好好找找,下次我来的时候再磨也行。”
临别的时候,我问他:“您会一直把这个行当干下去吗?”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收拾完东西,他又补充道:“哪天我走不动了,就不干了。”
我明确的知道,在这个渐行渐远,面临消逝的行当里,他是坚守在这条阵线上最后一波人中的一个缩影。他们仍在挣扎,仍在和现代文明抗争,他们更不愿让这门手艺永久地成为人们模糊的记忆。总有一天,这门手艺会失传,但我更愿意为他们祈祷,祈祷有更多的人来磨剪刀、磨菜刀。为了他们的生计,也为了他们那颗坚守的心。
当看着他扛着窄凳,吆喝着走远的佝偻的背影,在明媚的春日里,有一缕微风佛过,带着些许料峭,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身影和吆喝声便渐渐消失巷子深处,湮没在滚滚红尘中。
呆站在原地,我在想:下一次,再碰到他会是什么时候?他会是什么样?是不是还在磨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