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上海,再讲到童年,人们总是会想起在老弄堂的生活。一栋小楼里挤着好几户人家,穿梭在各个弄堂里的小工们,每天清晨的粪车,夏天傍晚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乘风凉,攒着零花钱去买几分钱的水果糖和光明雪糕。这是我父母辈以及广大70后甚至80后难以忘怀的孩提记忆。每当他们讲到这些,总是伴随着一阵感慨:“唉,你们比我们幸福多了。我们那时候哪有pad电脑,连空调都没有。不过现在00后成天躲在房间里看pad,不像我们小时候,没事就跑出去玩。”
我的童年没有弄堂,也没有pad,只有奶奶家的老公房和楼边的桂花。
幼儿园早早放学,爷爷推着那辆有些生锈的自行车载我回家。一路上碰到邻居,都笑眯眯地对爷爷说:“接森囡啊!”楼门口,头发花白的太太坐在藤椅上晒太阳;一楼的宗兰奶奶搬着小板凳在亮处织毛衣;二楼楼道里飘着小梅奶奶做饭的香味;奶奶在三楼家门口等我们。吃完晚饭便跟着爷爷下楼去小区里“站岗”兜圈。一路蹦蹦跳跳和坐在门口聊天的老人打招呼,到小区门口的九龄大药房,和里面的阿姨报道。爷爷和阿姨们聊着天,我就东看看,西摸摸,在这个柜台隔着玻璃看西洋参,在那个药架上找创可贴。回去时,再捎上一包芝麻糊,到店门口秤上称个体重,“站岗”才算结束。周末则跟着奶奶做居委会,别着袖章,和一大群邻居走遍整个小区。
夏天的时候,爷爷从楼下草丛里抓来一只纺织娘,每天给它一粒毛豆,就可以叫一整个下午。会摇头的电风扇一直开着,奶奶拿着蒲扇哄我午睡。醒来去冰箱里拿一根冻硬了的赤豆棒冰,坐在阳台上看着乌龟可以啃一个下午。
就这样带着一嘴的赤豆香到了秋天。家门口有一排桂树,在九月中旬便早早开了,一棵接一棵。已经带有些许凉意的风把桂花的味道送进房间里。楼下的阿姨奶奶都把板凳和毛线搬到了桂树下,一来茂密的桂树叶可以遮阳,二来连话语都沾上了桂香,闻着很是惬意。我很喜欢桂花,每日“站岗”时总要去桂树下站一会儿,凑近了认认真真看那淡黄色的小花。小花总是簇拥在一起,花瓣很娇嫩,只有四瓣。风一吹地上便多了一抹黄色。叶子是翠绿的,边还有些毛糙,叶面像是抹上了油,十分精神。在秋天这个枯萎的季节,也没有一片叶子耷拉着脑袋。等花开满了枝头,翠绿点缀了大片的黄,我就会拿一个精心挑选的喜糖盒,去采桂花。站在树前轻轻摇一摇枝,花就如雪一样飘起来。回到家,就拿着一些花做花干,剩下的泡在水里做“香水”。——当然,没有一项是成功的。但每年秋天,我还是乐此不疲。
后来,我跟着父母搬到了浦西,因为学业繁忙,不常去奶奶家。往往要到九月末,才后知后觉地看到那幢小楼边早已怒放的桂花。我不再做桂花干和香水,可仍会在每一片桂花间驻足,深深吸一口气,让桂花的清香充满鼻腔。无论是在哪里的桂花,闻起来都无比熟悉,里面好像掺着童年的味道,还有奶奶家里的饭菜香。
现在已是金秋十月,可我眼前只有一片红,再不见黄色小花的身影。加拿大的枫叶红了,不知奶奶家的桂花开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