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记
(一)胡美兮
1.
到市邮电局财务科报道的,一共有六个学生,连我一起算在内。我们全都怯生生的。人事干事给我们正式谈话的时候,我们端坐在会议室的桌子边,面前摊开着笔记本,规规矩矩地记着笔记。如果不记笔记,就自动地把手放在双腿上,挺直着望着干事,象幼儿园里等着女老师发给红花的小朋友。
谈话前,干事才发过火,因为有一个学生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三分钟。干事说:“你们现在都是公司的职工了,纪律必须遵守。按时、准时,是基本的要求!吊儿啷当的,象个什么话!?第一天报道就迟到,这还得了?你们做会计这个行当,应该是最讲规矩。不给你们说好,以后胡科长要骂你们的。”
这是一九九一年七月的早上,在泸州这座川南小城里。那年,成渝高速公路还没有开建,市体育广场边的客运站常挤满来来往往的人。沱江上的大桥只有小市到江城的那一座,谈不上什么沱江一桥、沱江二桥、沱江三桥的。下河街、上河街两边老房子林立,全是两三层的砖木楼,哪有什么高楼大厦。从城里稍高处一望,就可以看到城区外大片的农地。前几天刚下过雨,农地里谷子、豆子、水稻一派青绿,城里空气也一样清新。太阳出来了,邮电局在水井沟的办公楼里,弥散着巷子里包子、馒头、叶儿粑的味道,光线穿过办公室的窗户,象一把利剑,明亮得刺眼。远处长江上轮船的汽笛声,楼下邮车扔邮包的号子声,大街上叮灵灵的自行车铃珰声,一齐从挤进耳朵。
上班的第一天,拥挤而繁忙,情景永记不忘。
“一会儿,我就带你们去胡科长办公室,同你们见面。你们记着,胡科长的名字叫--胡--美---兮! 你们叫胡科长就行了。”
我在笔记本上,写上了“胡美茜”三个字。我得记下来,记不清领导的名字,不是好职工。那时有一部外国电影,叫《茜茜公主》,我知道“茜”字又念“欠”,多音字,泸州有个地方叫“茜草坝”。我一边写,一边想,哎呀,这名字起得真洋啊,现在的小孩取名叫“茜茜”之类正常,这个科长是成人呢,那么早就沾上洋气了。听名字应该是一个女科长,是不是很漂亮?
“你写错了,胡科长的名字里,‘兮’是文言文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那个‘兮’。”
搞人事的人是火眼精心,隔老远都可以看到我写错了?我赶紧改过来。一边改一边却又想,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啊,什么意思?这个名字也太怪异了。
干事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老太婆,穿着一件碎花浅色衬衣,一条蓝色中长裙子,个子不高,胖胖地象一只陀螺,径直“滚”进会议室来。
“哎哟,这几个乖乖,我等你们等了半年!你们来局里了,工作多的是,可以大展身手了。”老太婆一手叉着腰,一手捏着半截燃着的纸烟卷,不等干事讲话,先演讲起来。
叫谁“乖乖”,我们六个报道的学生?
干事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给老太婆拉了一把椅子,轻轻放在她身后,“胡科长,您请坐,请坐。”老太婆也不客气,顺里成章地就坐了上去。坐上去的时候,她的脚都着不了地,我判断她身高只有一米五。
啊,这就是“胡美兮”?这个五短的身材的老太婆 ,这个奇怪的名字就是她?
老太婆吸了口烟,扫视了一下我们,说:“让我来猜一下你们的名字,档案我都看过了,看老太婆我这记性还好不好?”她对着我们,一个个地叫出了名字,全正确的。
“到我这里工作,我要对公司负责,也要对大家负责。要给你们讲哈,工作必须要到省里、部里拿先进,当不了先进,在我这里就是不合格。你们刚六个人,我报告了局长,每个县一个,到县里财务上去干。”老太婆讲着的时候,不怒而威,加上先前干事的训斥,感觉到压力猛地落到肩头。
她特别指着我说:“你,小伙子,到泸县去,就隔着一道河。你在学校是学生干部,泸县是大县,一百三十万人口哟,专门分配你回去,有工作可干的。”
从此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