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父亲节。
早上,我在凤凰山下的榕树林里一圈一圈地漫步,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就隐匿在榕树浓密的枝叶里。我看着榕树,榕树也看着我,我们心有灵犀,就像是每年的这个时候,六月的第三个星期,父亲总会出现我的梦里,他知道此时我在想他。
人们常说“父爱如山”,但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感觉到父亲的温暖与踏实,我在心里认定父亲不爱我,一点都不爱。
父亲一直在县城工作,每一个周末放学,就看到他老远地推着自行车回家。因为路上总会遇到下地干活的乡亲,骑在自行车上打招呼明显的对人不够尊重,但是路上人来人往,一会儿上车一会儿下去又不方便,所以父亲一下公路就不再骑车,一直推着回到家里。
父亲是解放前的大学生,曾经对新中国的建设热血沸腾,一九五二年,二十六岁的父亲任县共青团团委书记,以“四小老虎”之一的方刚之气参加了家乡的土改运动,在“三反”“五反”中也受奖立功。
他阳光般明亮的面容总是和着爽朗的笑声,在回家的路上习惯性一路展现给了别人,而我看到的父亲却是那样疏远陌生。
记忆里父亲好像从来没有对我笑过,更没有单独跟我有过交流。他与母亲相敬如宾,常常逗弟弟妹妹开心,我远远地看着,从他对我的沉默和严肃中分明嗅到了嫌弃的味道。
这味道一直在我的生命里蔓延,并由此派生出千丝万缕的悲哀融进我的脉络里,形成了我性格中的敏感自卑和争强好胜,无论怎样努力表现依然在家里最不受待见。
四岁那年,我耳朵后面的淋巴结发炎,被父亲接到县城医院,在父亲精心照顾下痊愈。五岁的时候,误吞了一枚铜钱,父亲每天去菜园割韭菜,亲自烫好喂我吃饭,然后在每一堆便便中扒拉着找到那个半拉铜钱…
家里孩子多,男男女女一共六个,我上面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下面还有弟弟妹妹,我夹在中间层。在姐妹中我排行第三,“老大亲老幺娇,就是不爱二杠腰”,我常常寻思自己为什么总是不招人喜欢,一定与出生顺序有关,这样想的时候心里会有些许安慰。
母亲更迷信,经常以薛平贵与王宝钏的传说证明三女儿历来都是红颜薄命。我从小就知道王三姐不顾父亲阻拦,执意要嫁薛平贵,与父亲三击掌断绝父女关系,苦守寒窑十八载,最终享福十八天的故事。
“为什么等了那么久,才享了十八天福就死了?”苦与甜是如此的不平衡,我经常问母亲,母亲说是王三姐犯了咒神,命被阎王爷拿走了。
母亲的话又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做儿女的万不可与爹妈赌咒发誓,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怎么做都是为了儿女好。
母亲忌讳“三姐”的称谓,怕我重复红颜薄命决绝痴情的命运,坚决不让弟弟妹妹叫我“三姐”,也因此早早为我的前途着想,一步一步为我铺好人生的路。
南方的树木四季都是碧绿碧绿,让人以为那是童话故事的颜色。
长长的藤蔓昂首挺胸向浓翠深处眺望,攀援的枝条犹如少女温软的手臂,柔柔弱弱缠绵着钢筋水泥的墙壁,仿佛是这山野的血筋和脉管,润亮了凤凰山的肌肤,旺盛了一片勃勃生机。
人生向美,草木向阳,爱是如此简单,爸爸,我只需要一个你的阳光,便会明媚灿烂。
阵雨乍歇,山道更加清新无尘,我在上面丈量着时光,举目朝着更远的方向。父亲的微笑像阳光一样从树叶的缝隙里照进来,朦朦胧胧湿润了我的双眼。
父亲四十岁那年,母亲才生下我,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相会,北方有繁茂的老榆树,和蔓蔓衍衍的葡萄架,那是我们共同的家。
那是文革开始的一九六六年,父亲走过蜿蜒的途程,经历过风云际会,人生的盛年,如新晴的阳光,我想像他爱着我的时候像是阳光照在晶莹的绿叶上。
那些爱应该充满了阳光充满了树影,就像此时此刻我站在榕树下,总有习习微风徐徐吹过来,感觉是父亲的手拂过我的面颊。
然而,那个时候的父亲因为站错队被造反派毒打,身心一度倍受摧残,政治生涯每况愈下,我童年的阴霾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吧?
爸爸,你真的爱过我吗?我追问了半生的答案,既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
四岁那年,耳朵后面的淋巴结肿大发炎,被父亲接到县城医院,在父亲的精心照顾下痊愈(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