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怎样才能成为大人物啊?”
“做个好人吧。”
“只能这样了吗?”
“只能这样。”
我看着我们的聊天记录,时间静止在三个月前。如果三个月前我能料想到,自己会目击他完成最后这一跳,还会这样不假思索地回复他吗?如果时间倒回到三个月前,我会为了留住他,灌输给他那些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虚假希望吗?
1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蹲在马桶边。一手托着艾略特的《荒原》,一手把烟灰弹进马桶里。
“我经过的每一盏路灯
打着节拍像宿命主义的鼓,
午夜摇晃的记忆
穿过黑暗的空间
像疯子摇晃一颗死去的天竺葵。”
铃声是在我读到“穿过黑暗的空间”时响起的,但我继续读完了这一段的最后一个字,回味片刻,才接起电话。
“我想做完最后一个动作,你可以在场吗?”
我把烟蒂扔进马桶,听到“噗”的一声,站起身按下冲水按钮。他说话轻松平缓,和以往每一次约我吃饭时的语气没有不同。我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在哪里?”我问。
“人民医院住院部楼顶上。你来吗?”
“我不去你还跳吗?”
“要跳的。不过最好你在,”他说,“我希望你在。”
我说:“那我去,你等我。”
他说:“你要快一点,我已经看到楼下有人在打电话了,等会儿警察要来了。我听人说教听了二十多年,临走想耳根子清净点。”
到了人民医院,住院部楼下乌泱泱站满了人,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拿着大喇叭喊:“赶紧都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啊,散了散了。”保安们走来走去疏散着人群,人群不为所动。
我抬头望向楼顶,他盘着腿坐在宽宽的护栏上,目光直视前方。我蒙头挤进人群,艰难地挪到了警戒线前,对着一个手持警棍的警察说:“上面那个是我弟弟,能不能让我上去?”
他说:“你怎么证明他是你弟?”
我想了想,冲着楼上挥了挥手,他也向这边挥挥手。我说:“这样可以吗?”
他说:“你给他打个电话吧,你别说话,我来接。”
我掏出手机拨通电话,他把手机接过去,说:“楼上那个是你吗?”同时抬起头看一眼楼顶,确定他把手机放在了耳朵边。
他挂了电话,把手机递给我,说:“上去吧。好好劝劝他。”
住院楼一共六层,我坐电梯到六楼后,爬楼梯上了楼顶。楼梯口站着两名警察,看见我,问我是干嘛的。我指指里面,说:“我是他哥。”
年纪稍长的那位抬高了警戒线,说:“进去吧。我们想劝劝他,让他赶出来了。他说只想见他哥。”
2
他此时面朝里坐着,仍是盘着腿。只需向后一仰,就能让这一切结束。
我将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状似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又抬头看看头顶挂着的几件白大褂,说:“你怎么选这么个地方?”
他笑笑,说:“为了找个有天台的楼,我在市里转了两天。我本来想找个废弃的居民楼。其实再走走早晚能找到,可是我太累了,我走得太久了。”
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也盘着腿坐下。
“抽烟死得快。”他说。
我说:“你倒是不抽烟,不还是得死我前头。”
他抬起头“哈哈”大笑两声。我突然有一种,此刻正和他坐在大排档闲聊的错觉。
我狠狠吸了一口烟,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现在走过去,你会跳吧?”
他苦涩一笑。
“我还能做些什么?”
“你说过,活着不是最重要的事,生命不是至高无上的。”他说。
我知道我没办法留住他了。
“我怎么和姑姑姑父交代呢?”我说。
他一瞬间敛起脸上的笑意,目光凝滞在地面某处,说:“是有点对不住他们了。”
我站起来,试探性地往前迈出一步,说:“跟我回去吧,咱们再试试,好吗?”
他突然抬起头,笑着说:“差点被你骗了。”
他的身体开始向后倾斜,倾斜。我看见自己飞快地朝前跑着,跑着,直到听见楼下的人群传来一阵破碎的尖叫声。
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仍站在原地。脚边是我刚才丢下的烟头,还冒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