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苏州市气象台官宣，苏州6月19日将进入梅雨季，比去年晚一天。
大雨没有预想中的倾盆而至，而是淅淅沥沥地、断断续续地下着……雨滴拍打在车前窗上，车窗上腾起了一阵雾气，让人氤氲其中，又不至于迷失在路途中。
“这样的天气，正好” 秧苗在等红绿灯的间隙，调大了广播音量，喃喃道“到江南来,就是为了这一场雨啊。”
第一章 秧苗和牧野
那一年的秧苗年纪尚小，瘦弱的身躯在宽宽大大的校服里摇摆，已是上中学的年纪，秧苗却经常被误认为是小学生——这是一个晚熟的女孩，不仅在生理上，心理上也是如此。
秧苗，这是青春期赋予她的名字。因着她瘦弱的体格和小小身体里的能量，同学们总是亲切地喊出“小秧苗，小秧苗！”于是在她关于青春期的叙述中，“秧苗”便成为了她的名字。
他从来不喊她“秧苗”。
他说“你的名字这么好听，为什么要喊你秧苗呢？”
他坚持着喊她的真名，在上学途中相遇的时候，在操场跑步经过的时候，在做值日生撞见的时候，甚至……他会特意绕到她的班级门口，假装偶遇地对她说一声“好巧啊，出来聊聊天么？”
少女的她不懂这些，以为他真的只是经过，以为他每天这样游手好闲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是在躲避他们可怖的班主任。
她没有理解的这些，多年后的她终于理解了。
于是她像青春时执拗地不愿接受他的感情一般，固执地来到这座江南小城。
这里没有你，但是这里有雨，每次下雨，我都会想起你。
很想你，牧野。
第二章 幼时的相见
说来好笑，秧苗和牧野最初的相识早在幼时。他们是被每周六晚上的滑旱冰活动联系在一起的。
秧苗那活跃又极具运动天赋的母亲，每个周六乐此不疲地带秧苗在中央公园的旱冰场练习，那时的旱冰场甚至租不到合适秧苗的小鞋——秧苗也不过才2、3岁呢。等到秧苗上了幼儿园，她的母亲更是投入了极大的精力，组织起了周六的滑冰社交：小孩们在那方小小的旱冰场玩闹，母亲们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交流育儿知识。
秧苗正是那时和牧野熟悉起来的，当然，孩子们熟悉起来通常都很快。
秧苗拥有很好的平衡力，穿上滑冰鞋，她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在滑冰场上肆意的奔跑、驻足。在小伙伴们的羡慕中，一圈游一圈绕场，高高的挺起小胸脯，接受着妈妈们的表扬：“秧苗滑的真好啊，以后可以做运动员！”
秧苗注意到笨拙练习的牧野，跃身到牧野面前，对他说：“牧野，你可以跟着我。”
于是， 一个小小人跟在另一个小小后面，前面的小人不时回头看看，生怕后面的跟丢；后面的小人倒是很有耐心：“你在前面，我会好好跟着你的。”
他们这样滑过了一个又一个周六，夏日有时候会滑到晚上9点，才恋恋不舍挥手道再见，冬日旱冰场要封场，他们只能在幼儿园见面。
在一圈又一圈的绕行中，秧苗和牧野渐渐长大，他们从幼儿园毕业，步入了同一所小学，又是五年的时间过去。
他们这样相安无事的过着，有时在合唱团相逢，有时在体操队见面。但也只是轻轻打声招呼，就各自和玩伴跑开了，小时候那段一起玩耍的时光，没有人再主动提起。
秧苗没有想到，以后的日子里，牧野会轻轻走进她的青春期又转身离开。
而他的离去，也成了秧苗一生中的潮湿。
第三章 青春期的潮湿
他们开始作为独立的个人，走入对方的生活，是从初中时期开始。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有了性别意识、也有了个人意识。秧苗经常徜徉在一连串的问题中：我是谁？我最后会去到哪儿？如果人生不过几十载，那么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秧苗在生活中找不到答案，一头扎进浩瀚的书海中。她读三毛、读海子、读顾城……只为寻找一点点所谓人生的意义。所以十几岁的秧苗，总是看起来心事重重，似乎对现实的生活毫不关心，只在乎那些飘渺的梦。
秧苗喜欢把这些梦通通写进作文里，而她的作文也常常获得语文老师们的表扬，他们有时将秧苗的作文复印一份挂在教室的墙上，方便班内同学阅读。
每每这时，牧野都会跑到秧苗靠窗的课桌前，俯身问秧苗：“大作家，这篇怎么写出来的？给我讲一下嘛。” 秧苗总是被牧野的热情吓到手足无措，只会微微笑来作为回答，时间久了，秧苗也学会了打趣几句。
牧野在一班，秧苗在三班，从校门进来，向左转先经过三班，走几步就会到一班的门口。
每个班级都有一名家近的同学负责开教室门，早到的同学会在教室门前的长廊上聊天等待开门——这也是秧苗和牧野难得的交流时间。毕竟不是一个班级的男女同学在一起说话，容易引起同学们的起哄，这对秧苗来说是件难堪的事情。
牧野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在三班的教室门前等秧苗，甚至自己班级开了门，他也喜欢在三班的门口站着，只为在秧苗赶到门口时，和她说上几句话：“昨天的数学作业很难吧。”“你的作文又作为范文在我们班读了，写的很不错嘛。”
秧苗心里是激动的、开心的，但总是强装镇定，假装漫不经心的回答一番。可能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女孩都是羞涩的，她们渴望和异性接触，但是直面异性时，她们又会不自然的慌张，以至手足无措。特别是像秧苗这样学习成绩好的女生，骨子里有一种说不清的矜持，不愿意袒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青春期的秧苗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内心的欣喜，像守着一个秘密，不愿让别人窥视半分，牧野也不行。
初中毕业那天，牧野班级的女孩来和秧苗交换同学录，开玩笑地问道：“牧野从入学就一直喜欢你呢，你知道吗？”
秧苗怔住了，她想过这种可能，但是她又花了好大的力气劝说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那可是牧野，他可是一班的班长，老师们都喜欢的学生，也是女孩们课间经常讨论的对象，甚至秧苗身边都有好几个女生在偷偷喜欢牧野，甚至有胆子大的女生还向他递过情书。
“牧野怎么会喜欢我呢？”秧苗在心里不止一次的劝说自己，”一定是因为我们父母的缘故，所以喜欢找我说话吧……”
秧苗感觉像被推进了一个漩涡中，在混沌中，她找不到方向，一些时光的碎片在她身旁环绕，她好像从第三者的视角，重新审视了她和牧野的故事。
秧苗想起了那段时间的学校实践课程，每个人要选择一个方向创业。秧苗选择兜售学习用品，秧苗从周围的文具店进货，价格卖的比文具店还要贵一点，因此产品几乎无人问津。牧野经常缺支笔，少个本子，课间跑来找秧苗买文具；买的多了秧苗反而不好意思了，“ 算是借你用的好啦。”牧野总是嘻嘻笑着，说“不用啦，你的小本生意也挺不容易的。”
秧苗想起那个路口，总是能碰到牧野，两个人能一起走一段路去学校；想起两个人总是同一天做值日生，两个班级的责任区连在一起，牧野总会麻利的帮秧苗打扫完；想起黄昏下的篮球架，牧野总是站在那里向秧苗招手，然后表演一个三步上篮……
秧苗想起了自己做年级的图书管理员，因为管理不善导致很多书丢失了，图书馆的老师说要在学期结束之前找回补全，秧苗急的在教室门外擦眼泪。牧野知道后，从家里拖了一行李箱的书来帮秧苗补上漏洞，怕秧苗不接受，脸憋到通红解释说都是不要的旧书。
秧苗也曾想过，是不是牧野对她有朦胧的爱情？但是那时的秧苗是自卑的、敏感的，年级尚小的她发育较晚，小小的个头总是站在队伍的第一排。好多女生都已经发育良好，她们是那么明媚、漂亮，散发着自信和活力。秧苗对她们总是投去羡慕的眼光，自己是这么的不起眼。
这么不起眼的我，怎么会让你喜欢呢？
所以秧苗把这一切的事情，都当作牧野对自己的怜悯，是强者对弱者的关怀，这不是一种平等的感情。
长大后的秧苗有时会把这份感情摊开晾晒，但是更多的时候，她将这份感情叠了又叠，洗了又洗，那短暂的曝晒也无法祛除这份感情的潮湿。
江南的梅雨季常常持续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阴雨绵绵，衣服都是晾不干的。
但是，梅雨季总是会过去，梅雨季之后是真正的夏季，湿漉漉的衣服都会被晒的透透的；但是这份隐秘的感情，却像始终处在梅雨季节中，年复一年的潮湿。
第四章 不说再见
出中考成绩的那个下午，秧苗的母亲正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忙活，见到游泳回来的秧苗，漫不经心地提起：“牧野考了你们学校的第一名呢。”
秧苗心中是暗自高兴的，她知道牧野的功课有多刻苦，也知道牧野有多聪明；转而她又沉默了，这样的牧野，应该会有更多人喜欢了吧。
“牧野说，你在学校里经常不理他。”秧苗的母亲把饭菜端出来时，对秧苗谈起来。秧苗感觉脸颊热起来了，忙扭过头去对母亲说：“没有，我大概是没听见。”
秧苗何尝不知道自己对牧野的躲避呢，生怕自己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点喜欢和仰慕——多么可笑的自卑和扭捏呀。但是对青春期的女孩来说，这份面对感情的闪躲，才是最自然的流露。
秧苗的成绩也不差，考了学校的前三十名——他们可以进同一所学校读书了。
在漫长的暑假里，他们在电影院见面、在篮球场见面、在图书馆见面……但是每次都是呼啦啦一大群同学，他们难得有独处的机会。秧苗能感受到，牧野总爱凑过来，找一些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她也慢慢鼓起勇气，接受牧野抛来的好感……
青春的岁月之所以让人怀念，因为那时候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虚度，可以骑着单车在小巷子里穿梭一下午，也可以用一整个夏夜，躺在操场上看星座。对于青春期的牧野和秧苗来说，他们也有大把的时间来交谈和相处，对于未来的事情，他们认为还很遥远。
或者说，他们认为还有很长的时间走向未来。
高中的生活在炎热的夏日开始了，开学的日子，秧苗和牧野在学校公告栏处相遇，牧野高兴地指着分班名单对秧苗说：“我们分到一个班啦！”秧苗还未回答，就被人群挤到一旁，只能隔着人群对牧野挥挥手“教室见！”
但是未来的日子没有像他们认为的那样展开，分别的日子猝不及防的到来了。
开学没几天的一个课外活动时间，秧苗正开心的和几个女同学们坐在教室里有说有笑，牧野把秧苗叫到教室外，面色沉重地说：“我爸妈说，要把我转学到天津去，那里高考比较简单。”
那一刻，所有预设好的未来都崩塌了，秧苗强装镇定的对牧野说：“好哇，这是一件好事情。”
“你去不去？”牧野期盼的眼神望着秧苗。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件事。”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秧苗不知道作何反应，她只知道她想赶快逃离这里，他们之间稀薄的空气让秧苗窒息。
晚上放学时，牧野特意等秧苗一起；秧苗看出了牧野的企图，又拿出一本练习册开始涂写，直到巡查老师开始赶人回家，秧苗才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牧野一直坐在后排看着秧苗，见秧苗起身，马上跟了上去。
“我知道这很令人接受，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牧野也哽咽住了“我爸妈从中考完就在办这件事了，一直没有告诉我，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去天津挺好的。”秧苗强装镇定，向牧野表达着祝福。
牧野摇摇头：“我和我爸妈说了不去，但是那边都办好了，我无法拒绝。我外公外婆陪我在那边借读，寒假和暑假我都会回来的。”
“等我回来我们见面好么，你记得每个周六都上线，我们聊一会儿天好么？” 牧野几近祈求到。
“我答应你，你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 秧苗转身跳进了背光处，她不想牧野看到她脸上的泪痕。
他们的离别，没有说再见。
秧苗到家时，父亲和母亲坐在客厅等她，看起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秧苗商量。
“牧野去天津上学的事情，你知道了吧。他父母也曾问过我们，是否把你的学籍也迁过去，说那边高考更容易一点，我们考虑了很久，还是希望你在我们身边。”母亲开口道，“我们家没有人过去陪读，你自己在那边我们不放心。把你放在身边，我们可以好好照顾你，高考也不会差的。”
秧苗听到这，怔在原地。
原来这件事情，你们都知道，你们甚至私下互通有无。只有我和牧野，毫无防备地接受你们的决定。你们没有考虑我们的想法，私自选择了一条的对我们好的路。
秧苗意识到这一切，再也无法平静，重重关上卧室的门，趴在床上大哭一场，她知道，她和牧野的故事，就要结束了。
在秧苗的班级里，还有几个牧野的好哥们儿，她经常在他们口中听到牧野的近况：牧野不太适应环境，每天都很焦虑；牧野学习非常好，进实验班了；牧野和我们之前的同学在一起了……
这一切，牧野都没有和秧苗提起过。曾经约好的周六聊天，也因各自生活的分歧，渐渐不了了之……
或许在牧野心里，我只是最最普通的朋友，是我的想象让我们的感情变得与众不同。
后来，有一天下午，牧野突然出现在了教室里。他和每个人热情的打招呼，寒暄着最近的生活。秧苗看到了，佯装和身边的同学打的火热，她不想和牧野接触，也不想牧野看到她的尴尬。
她已经单方面中断了和牧野的接触——作出这个决定很难。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付出的感情没有回应，害怕自己的一厢情愿被人嘲笑，害怕自己的自作多情让牧野难堪……
但是牧野看到她了，牧野从人群中走向她，停在课桌前，喊了她的名字。
秧苗抬头看着牧野，嘴巴抽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牧野说：“我回来看看你们。”
秧苗“哦”了一声，继续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课本，没有作出更多回应。
见秧苗没有回应，牧野讪讪地离开了。秧苗面对牧野的背影，心里悔恨翻涌，恨不得立马把他叫住，向他倾吐自己的想念。她克制住了。
看牧野转身下楼，秧苗知道因着自己的懦弱和自卑，又一次错过了他。
她也不再有兴致和同学打闹，转身走到教室外的长廊上，看着天边的晚霞一层一层的蔓延向更远处的天空，“我们也算是看了同一场落日。”
同班的女同学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手里提着两杯酸奶，对秧苗说：“牧野给你的，快拿着。”
秧苗的手停在半空，“你帮我放在桌子上吧。”
秧苗终于勇敢了，她飞奔下楼，但是已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等待。
这是他们正式的分别。
第五章 各自的人生路
自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们的故事，也在此刻停止了。
在高中时期，考大学成为了他们最重要的事情。
牧野谈了一个女朋友，过了几个月又分手了。他的朋友说是因为身在异乡的孤独，所以和同为借读生的同学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
秧苗在最后一年喜欢上一个男生，那男生以学习为重拒绝了她。她对朋友说：你看，我也可以喜欢别人呀。
他们似乎都开始了新的生活，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被深深隐藏，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提及。
高考轰轰烈烈的来了，又结束了。
等待上大学的日子里，他们偶尔在小城的街头擦肩而过，只是远远打个招呼。牧野再也没有像十四岁的时候，不顾及周遭的目光，飞奔至秧苗的身边，只为说一句话；秧苗也褪去了羞涩，不再害羞地垂下头，装作不再意的拨弄刘海。
好像长大了，又好像弄丢了一些东西。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大家都在QQ空间晒起了自己的大学，秧苗也把自己的大学发了出来，还感叹了一句：“我要去看雪啦！”
牧野一分钟之后留下了评论：“在东北要好好照顾自己。”
在东北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句话秧苗也曾对牧野说过，只不过那时说的是：“在天津好好照顾自己。”
后来，QQ被弃用，大家都用起了微信，牧野和秧苗就此失联了。
再后来，秧苗只从她的母亲那听到牧野的近况——秧苗和牧野的母亲一起内退到学校图书馆，每天有大把的时间聊些家长里短。
牧野到上海去读大学，大三时去法国交换学习，去美国读了两年研究生，毕业后在北京一家投行工作。
想必，牧野也在他母亲口中听到过秧苗的消息吧。
秧苗到哈尔滨读了大学，中间去台湾做交换生，大学毕业后先后在德国和英国就读，毕业后来到了一座会有梅雨季节的城市。
他们的成长中好像作出了很多相似的选择，但是目的地却从未交织。
就像t他们的生活，再无交集。他们在高中之后的每一步，都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但是秧苗知道，他们都像当初互相承诺的那样，努力地探索着世界。他们之间好好学习、好好工作的约定，彼此都在履行着，只是不再共同经历罢了。
只要你能好好的，我们没有再见面，我也心甘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