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班,已是深夜。我骑着摩托车拐进那条穿过村庄的小路,车灯在黑暗中劈开一条昏黄的光带。就在路中央,一只黑猫静静地蹲坐着,像一尊青铜雕塑。它非但不躲闪,反而昂起头,迎着我的车灯望了一眼——那眼神里竟带着几分倨傲,几分炫耀,仿佛在展示什么了不起的战利品。
离得近了,我才看清,黑猫的前爪边蜷着一只灰褐色的老鼠。起初我以为那老鼠已经死了,僵硬地瘫在那里。谁知这个念头刚闪过,老鼠突然猛地一窜!也就在那一瞬间,黑猫的爪子如闪电般按下,精准地将猎物捞了回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经过千百次排练。我的摩托车恰好从它们身旁掠过,将这一幕甩在身后越来越深的夜色里。
回到城里的小屋,我还在想着那只黑猫的眼神。它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在老家青瓦房檐下见过的无数场类似的戏码。
那时的老宅还是泥土地面,夜深时总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家里的花猫总能在黎明时分叼来它的战利品。但它从不急着吃掉,而是把受伤的老鼠放在院子中央,自己退后几步,伏低身子,尾巴尖轻轻颤动。老鼠试探着挪动,刚爬出半步,花猫便一跃而起,用肉垫拍回去。如此反复,直到朝阳完全升起,它才索然无味地结束这场游戏。
为什么猫要这样戏耍老鼠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整个童年。直到很多年后,我读到动物行为学的书,才知道这原来是猫科动物的本能——它们在通过反复练习来精炼捕猎技巧。可这个科学的解释,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想起那只黑猫炫耀般的眼神,想起花猫在晨光中专注的姿态。也许,这不仅仅是本能。在它们的意识深处,这种游戏让它们暂时摆脱了仅仅作为“捕食者”的单一角色。在那一刻,它们是艺术家,是导演,是命运的操弄者。就像人类在游戏中寻找超越日常的体验一样,猫也在戏耍中触碰着生命的多种可能。
而老鼠呢?在一次次被放生又被抓回的过程中,它们是否也会产生幻觉,以为真的找到了生路?就像我们人类,在命运的拨弄下,有时以为抓住了希望,却发现不过是又一轮游戏的开始。
如今住在城里,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场景了。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连老鼠都变得彬彬有礼,猫们也养尊处优,失去了祖辈的野性。可那天晚上路遇的黑猫,却像从时光深处走来的使者,让我突然明白:无论城市如何变迁,有些本能依然潜伏在血脉深处,等待着某个夜晚,在无人经过的乡间小路上重新苏醒。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我关掉台灯,在黑暗中闭上眼睛。那只黑猫和它的老鼠,此刻应该还在某个角落里继续着它们的游戏吧——那是远比人类文明更古老的戏剧,关于猎杀与放逐,关于生与死之间那片广阔的灰色地带。而我们每个人,何尝不都是这场永恒戏剧中的角色?有时是猫,有时是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