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的物件没用处,可它是我们生命的容器,把平凡的光阴装在里面,让回忆归位落脚,当我们一件件把它们扔掉,其实我们也在把自己扔掉。”
可能是童年生活的需要抑或是骨子里的本性,我的心思极为细腻。脑子中收藏了太多他人的需求,他人的喜好,他人的伤悲。慢慢的,我竟没有了自己的独处空间。慢慢的,我把自己弄丢了。
后来,我找到了一个方法,通过物件来凑拼自我。
我从来不说我爱谁,可是却总是偷偷的把我对他们的记忆收藏起来。我有三个大盒子,装满了收藏,从淮安到张家港,从张家港到苏州,从苏州到上海。不管迁徙多繁杂,不管生活多艰难,我都不曾丢弃其中的任何一个盒子,不曾丢弃其中的任何一个物件。
因为那是满满的我啊!丢了他们,我就彻底丢掉了自己。每一个物件都是一个故事,都是一段回忆,拥有他们,我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爷爷的裁纸刀。
我的爷爷是一个传统但不得志的老知识分子。性格暴躁又可爱。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名老师,因为口吃,上课的时候总是会被学生,嘲笑,模仿,所以,愤然辞职,回家。
年轻时候的爷爷,脾气很暴躁,经常说些读书无用的话,经常晚上把伯伯,叔叔和爸爸的书扔到屋外,反对他们上学,这时候,奶奶总会默默走出去,拾起地上的书本,掸掉灰尘,拿回屋里。
年老了以后,倒是像长大懂事了一样,脾气好了很多,怨气也不再有,对于我们孙辈的期望也总是在学习上,即便生病住院,话题也还是,月考考了第几名?毕竟改革开放了嘛,穷苦人家的孩子的所有期望都在学习上了,考上大学,才会有出路。
爷爷爱读书,爱写字。每年过年,爷爷总会拿出一把红色的裁纸刀,慢慢的裁出一条条细长均匀的红纸,然后颇有仪式感的庄重的在上面写上清秀的对联。写完后,就着窗子外的阳光,举高了笑吟吟的看。
冬天慵懒的阳光下,爷爷微笑的脸上印着红纸,红润亮堂,平时紧促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我倚在门框上看着他,看着清秀的对联。觉得这一刻真是美好。
爷爷去世后,我一个人在他的房间徘徊,想把关于他的记忆好好的记在脑子里。翻着看着,我找到了那把红色裁纸刀,想到了那个阳光下看对联的爷爷。
我就这么偷偷藏起了刀,就这么偷偷带着爷爷上路了。
妈妈的钩针。
我三岁记事,关于妈妈的第一个记忆,是妈妈躺在床上,一群人围着她。我跟着姑姑到后院拾柴火,我问姑姑,妈妈怎么啦?姑姑说,妈妈在生小妹妹呢。
从此,我跟着爷爷奶奶,妈妈带着姐姐和妹妹。我和妈妈并没有太多交集。只是经常听到妈妈跟邻居说,以后这个老二走上社会,我一点都不担心,她心眼多,倒是大的和小的,我担心,她们太单纯。
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没和我生活过,却知道我心眼多。只是记得了这个比喻,我比姐姐和妹妹要厉害。我要照顾她们。
后来,妈妈带着我们姐妹三人到了城里读书。
妈妈高中毕业,没有任何技能,从未独立外出生活过,所以到了城里,自然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工作,身上也没有任何能找工作的技能。家里的所有开支,房租、生活费,学费都是爸爸一个人在外打工,外加爷爷奶奶在家务农的所得。
拮据的生活,和妈妈,姐姐妹妹紧张的关系,一度让我的童年陷入绝望,一度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
有一次,又和妈妈闹矛盾,妈妈说,你要不爱待在这个家,你就走。然后我就走了,可是独自走在街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兜兜转转,还是被妈妈找到了,坐在三轮车里,妈妈不住的哭,而我只是木然。
几个星期以后的一天,去三叔家做客,三叔跟我说,以后想吃肉,就到三叔家来吃,别为难你妈。我才想起来,那天晚上为什么妈妈哭的那么伤心,其实那一天我只是借口饭菜不好吃发脾气,而妈妈却一直记在了心里。
后来我发现妈妈有一本厚厚的账本,上面记满:2004.5.6 妈 500;2004.10.16 小四 500;2004. 12.19 小三 500;...........
我才知道,这本账本,让我们不会饿肚子,不会缺衣服,而这本账本,又是妈妈所有的尊严。
后来,慢慢的,妈妈忙起来了。
妈妈有了一把钩针和好多五颜六色的毛线。钩针带着轻盈跳跃,跳着无名舞蹈,两三天的功夫,一顶五彩帽子就完成了,真好看。
"一顶帽子20块钱,这都是出口到外国的帽子呢"。
"再织个10顶,就给你们定牛奶喝"。
"再织个5顶,就够这月的水电钱了"。
"我织的帽子可是那里最标准的,人家一量一个准,都不用改的"。
慢慢的,妈妈的手头宽裕了一点,账本上记的条目也越来越少了,
可是妈妈的脖子上却有了膏药,眼睛上戴起了眼镜,因为常年的低头钩帽子,妈妈的颈椎和眼睛已经坏了。
上大学以后,我就不让她再钩了,所以,我偷走了她的钩针,也带走了童年酸苦酸苦的回忆。
我的音乐会门票。
上了大学以后,爸爸承包了工程,家里经济有了很大的好转。我也不再是那个两点一线,不敢买东西吃,最喜欢去书店,但是每次都是只看不买小女孩了。
我开始探索我自己的喜好,开始尝试去感受这个世界。工作以后,经济独立了,更是想着法的去学习。我学习素描,学水彩,学小提琴,学钢琴........
好像是要把所有的小时候错失的东西补回来。我永远记得,小时候听到学校五彩的课外班,可是却没有钱去报名的羡慕心情。
兜兜转转,坚持下来的东西不多,唯独每月一次的音乐会的习惯保留了下来。
音乐给人以自由,音乐给人以崇高,音乐给人以无限。所以,经历过那么多以后,我也越来越坚信,艺术与音乐会是以后我走下去的动力与支撑。
借用田艺苗老师的一句话:
古典音乐是什么?
我想它是一份高贵而谦卑的技艺,质地精良、精工细作,极讲究,经日积月累与反复融合改进,逐渐沉淀出一系列至臻完美的规范;它是一份秉持贵族精神的情感,低调清雅,清高随意,不懈追求美、自由与真理,剔除一切非音乐的僵化教条,不肯溶于浮华时代;它是原始的语言,情感的艺术,它有真实的人性,不曾被苦难或荒诞的命运磨去棱角与血性。
当我过了青春年华,终于了解音乐之于我人生的意义,它变得越来越神圣,也越来越平凡。
这就是我的祖辈、父辈和我自己的故事,人生像一场不断突破,攀爬的旅程,我们的目前的所得,有太多需要感恩的人与事。
保持初心,不断前行,在心底留下美好与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