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梦》第三回:托内兄如海荐西宾,接外孙贾母惜孤女。
当林黛玉的轿帘轻掀,荣国府的深宅大院在曹雪芹笔下徐徐展开,第三回便以这位孤女的视角,全面呈现荣国府的奢华图景与隐隐裂痕。这不仅是黛玉命运的起点,更是曹雪芹以环境为布、人物为针,情节为线,刺绣一幅动人心魄的艺术画卷的开始。
荣国府的气派绝非浮华堆砌,而是皇权恩宠的具象化。从当街“敕造宁国府”的朱漆匾额,到“荣禧堂”内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万岁辰翰之宝”的玉玺印记,每一处细节都镌刻着皇家威仪。那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云霞”的楹联,与堂中陈设交相辉映,无声展示着贾府的显赫地位——这并非寻常富贵,而是背后有皇权撑腰。庭院的深邃回廊、仆妇的绫罗绸缎,皆在黛玉眼中化作奢华的注脚。
礼仪森严是贾府权力秩序的表达。黛玉初入西角门,便见轿夫“走了一箭之地”即退,婆子小厮轮番更替,动作精准无误。无论是垂花门前众婆子轻启轿帘,还是来到正房大院即将面见贾母,一切都井然有序。晚饭时贾母一言不发,满堂便敛声屏气;丫鬟们捧茶捧果、座次纹丝不乱。森严的礼仪历经岁月的磨合,已经成为家族运转的齿轮。
人情世故在黛玉的敏感中逐渐显现。她谨记“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凤姐一面惊叹“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一面将黛玉衣料之事处置得滴水不漏,她在贾母面前的八面玲珑更是无人能敌。黛玉既能感受到贾母的疼爱,也能察觉到邢夫人的冷淡。黛玉如履薄冰的谨慎,正是贾府人情世故复杂难料的缩影。
贾府衰败的征兆,在繁华中悄然萌芽。王熙凤以孙媳之身份执掌管家大权,实为长辈的无奈选择——王夫人袖手旁观,邢夫人不受待见,权力真空只能由一个“粉面含春威不露”的年轻女子填补。她对待仆役颐指气使,行使管家权力杀伐决断,恰恰暴露了贾府人才凋零的隐痛。
宝玉的“炸裂”登场则如惊雷轰鸣。先前冷子兴口中“混世魔王”的恶名,瞬间被“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翩翩公子颠覆。他一句“曾见过”的低语,既呼应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的前世盟约,又为宝黛爱情埋下伏笔。摔玉怒斥“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那癫狂举动彰显了他纯粹的情感与不羁的性格。
黛玉作为故事的女主角在此回出场,意味着她将与贾府的人参与这个家族命运的编织过程。贾母眼中她是“怯弱不胜”的故人之女,凤姐赞其标致若仙,宝玉视她为“神仙似的妹妹”并取字“颦颦”, 丫鬟仆人的目光中,又折射出她绝代风华与病骨支离的双重宿命。
第三回曹雪芹借黛玉之眼,从环境、人物、礼仪、人情等方面,让荣国府贵族家庭的巅峰图景在读者面前呈现出来,为荣国府的悲欢故事铺好了舞台,同时又在细节褶皱里埋下整个家族崩塌的引线,露出贾府由盛而衰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