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脂批最有趣之处在于她的弹幕视角。脂砚斋是曹雪芹亲朋,和书中若干人物的原型同样熟稔(说不定她也是书中某人的原型),她总亲切的称王熙凤为“阿凤”,第五十四回凤姐点戏时,她还跳出来说当时自己也在场,证明曹公故事皆有原型。
第三回写贾雨村终于借林如海攀上了贾府这艘大船,跟着黛玉进京投拜贾政。正文是曹公娓娓道来着,朱批是脂砚斋不停的插嘴,就像你坐在屏幕前兴致勃勃的看电影,旁边来二刷的同行者时不时趴到你脸上耳语几句,绝不剧透,纯粹点评,别有意趣。
脂砚斋非常嫌弃贾雨村,前一回时,揶揄他是“穷酸”脑补漂亮丫鬟爱上我,鄙视他小人得志求娶娇杏。这一回里,贾雨村见过冷子兴之后才知道自己真的攀了艘大船,林如海的媳妇居然是荣国公的嫡亲孙女!冷子兴是“赶热灶”的买卖人,撺掇贾雨村求林如海帮他谋划起复之事。
贾雨村见林如海的场面没有细写,只用7个字“次日,面谋之如海。”一笔带过,虽不细写,读者看了上下文却能脑补一出大戏。什么戏呢?贾雨村装蒜的戏。林如海说巧了么这不是,我岳母正派人来接我女儿进京,你正好和她一起去,我给你写推荐信,让我小舅子帮你。
然后贾雨村说什么?
“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骤然入都干渎。”
天啦撸,他说:“是吗?不知道您的亲家小舅子是哪位大人啊?我不好意思唐突去叨扰呢。”
你丫昨天听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特么的把贾家祖宗四代人都盘透了,现在倒跟老实人林如海装天真啊。
完全可以想象,他刚刚“面谋之如海”时,绝口不提冷子兴建议的关于借势荣国府的事,假装自己不知道林如海和贾家的关系,只说自己得知有起复的机会, 苦于没有门路,装得可怜兮兮,内心全是算计。
脂砚斋也觉得没眼看,嫌弃地说:“奸险小人欺人语”、“全是假,全是诈”。
——大家注意啊!这里有个人在线装孙子,大家擦亮眼睛,千万别被他骗了。
贾雨村装蒜,脂砚斋知道,读者知道,林如海不知道,于是林老憨憨认认真真写了推荐信,恭恭敬敬送贾雨村和黛玉同去京城。
到了荣国府,贾雨村又恶心了脂砚斋一次。
古时候,拜访高门大户是要提前送名帖进去的,也叫“拜帖”,你猜贾雨村送的啥拜帖?
“带了小童,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门前投了。”
宗侄!!!
冷子兴给他提了醒了,不都是姓贾吗,还都是同谱,那就自认为晚辈的侄子,登门拜访。
贾雨村你自己可是和冷子兴说过,“自东汉贾复以来……”你们能追溯到的同一个祖宗,已经追溯到东汉了。
还要脸不?
照你这个逻辑,天下姓李的都是李世民之后,都可以认叔叔。
脂砚斋说“此帖妙极!可知雨村的品行矣。”
“侄儿贾雨村”顺利见到了“叔叔贾政”,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此刻的贾雨村正是王莽谦恭下士之时,一副主角长相曾经打动了甄士隐,现在同样打动了贾政,再加上嫡亲妹夫林如海的推荐信,贾政对贾雨村的事十分上心,不出两个月就给他谋得了金陵应天府的新工作,贾雨村求仁得仁,欢天喜地上任去了。
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贾政与贾雨村。
好吧,且让贾雨村先谢幕候场,黛玉要进荣国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