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对爸爸说的话

妈妈，你知道吗？

之前读过一本书，书中作者对她病危后意识陷入昏迷，在阴阳两界驻足徘徊的经历有一段描写，她在弥留之际家人、朋友依然对她不离不弃，为她作各种形式的祈祷和祝福，丈夫坐在床边一直在低声呼喊她，最终她创造了生命奇迹重返人间。每一次翻开书页我都忍不住要看这一段，这段文字如此吸引我，每读一遍神思都会回到爸爸去世前的情景：为什么当年面对爸爸的离世我无动于衷，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医生在那里摆弄各种仪器直至离场。离世的前一天爸爸的意识都是清醒的，喝了中药后那几天他吐出了好多浓痰，精神也好了很多，我和哥哥都认为他的状况转好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抽身回家住了一晚上，谁知道第二天一早等我赶到医院，见到的只是忙碌的医生、各种仪器和默然的你们，我不知道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我看见哥哥的无奈和痛苦，我不敢开口问，也没有人告诉我，而我还在期盼着奇迹的出现。那一刻对我心理的冲击力太大了，大到一下子被所谓“命运”的强大威力吓到了，我认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可以为爸爸再做些什么，我为什么要那么早的放手，要顺从地听从别人的安排配合去进行另一个仪式的开启，最起码，阴阳相隔的那一瞬间，我应该再多看他一眼，应该再与他作最后的告别，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呆呆地不知所措，看着慌乱的人来回穿梭着。从那一天起，我把自责压在了心里，开始经历了苦痛的情感煎熬，为那份无法表达的爱，为那份无人诉说的情感。

你跟别人提起，说知道我对爸爸的感情很深，头几年在家里连爸爸这两个字都不能提，一提起来我就会掉泪。可是你们谁能懂得那份感情对我有多重？想起爸爸我的心里有多悔恨？每次回家，我很少去屋里爸爸的遗像前，需要上香或摆祭品之类的，我总会找借口差孩子去做。你会觉得我礼数不周。其实，我特别想去跟爸爸说说话，可是当我站在遗像桌前，我不敢抬头看爸爸的眼睛，他的双眼、他那微笑的面容我不敢直视，我在心里无比的愧疚，就像去扫墓时我独自发呆一样，面对爸爸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

每当想到爸爸，记忆常常把我拉回到二十多前的场景中。那是我上高中的一天，你们在我面前聊起了以前同事的家事，他们的家庭模式与我们家相似，两口子都是教师出身，男人后来从政进了机关，女人常年身体多病，家里有一儿一女，所不同的是那个男人后来离婚又结婚了，孩子归老婆抚养，他定期付赡养费。记得每次谈起这件事的时候那个叔叔是作为陈世美的形象出现的，那天聊完我爸突然带着半开玩笑的口气问了我一句话：如果以后我和你妈离婚了，你跟谁？当时我毫无犹豫地靠到你身边理直气壮地说：当然跟我妈了。一副同情弱者、大义凛然的气势。我看到你脸上显露出很满足的神情。当时我也觉得自己说对了话，站对了立场。爸爸走后这个镜头经常会回旋在我脑中，我深为当时的回答可能伤害了爸爸的内心而懊悔自责。爸爸是一个说话做事极严谨的人，即使病危的最后时刻他也是清醒的，说话会字斟句酌不愿伤害别人。现在想来，他在我面前说出那句话决不是随意的，是不是想知道他最在意的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一个人此生无论做什么样的事，成为什么样的人内心里都是想要得到最亲近的人认可的，这是我现在的切身感受。如果婚姻中存在着诸多的不和谐，如果两个人不能携手共同进步，共同建设家庭生活，如果婚姻中彼此不理解对方的所言所想，不能实现心与心的沟通，那好人模式下婚姻的存续无疑于损耗当事各方的内在生命力，哪一个人的内力先消耗完，哪一个人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内心生出对爸爸的无限疼惜，在爸爸离开以后，我才体会到作为父亲母亲共有的孩子，你们每个人的幸福比为我们维护一个完整的家更重要……而在那个当下，我忽视了爸爸的情感需求，充当了法官的角色。

爸爸这一辈子一直在奋斗、在付出，为家庭、为家族，担负了所有的重担，这些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我，也只是看得见而已。

一直享受着父爱的温暖却不自知回报，以为这个世界上无人能懂我，二十多岁才知道其实爸爸一直都是那个最能看透我的人，只是他很少表达出来；一直以为爸爸的爱就是粗线条的，等到怀孕生子才知道爱不仅仅是话语间的呵护，帮我看清这世界的纷杂那也是爱；一直把爸爸当作一座巍峨的高山可以为我阻挡艰险，却是爸爸的手把我推开让我有机会迈开脚向前走；一直以为爸爸就是顶天立地的柱子永远屹立不倒，等我意识到爸爸再不是神话不是传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已经渐近衰老我却还在等待，还在期盼着爸爸的爱能绵远悠长。直到那一天，当我在帮他按摩后背缓解他的咳嗽，望着他坐不稳的身子，我才意识到，爸爸那挺拔的身姿再也不会回来，那时我真想从后背围住他好好地抱一抱他，可是我没有，我害怕情感一旦决堤没法控制，我暗自忍住眼泪加快按摩的力度，连那唯一可以拥抱他的机会都失去了。直到那一天，所有的等待、期盼、希望都在那一刻嘎然而止。我在心里一遍遍地自说：世界上最大的痛莫过于与亲人的阴阳两相隔，为什么我会那样的懦弱胆怯，连一点儿最后的温暖也没有留给爸爸，让他能够带着安详离开。可是，这样的呼喊，爸爸再也听不见了，这样的痛，我只能一个人体会。

有时我会想，如果当初爸爸能挣脱捆绑他的命运枷锁，如果他舍得抛得下对儿女的牵挂、对家庭的责任去过他自己的生活，他的后半生会是怎样的，会过得舒心快乐一些吗？

7%A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