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

    “小阮,这件好看还是那件?头发呢?头发,披着还是扎着?”

  穿衣镜前,李兰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比划来比划去,床上五颜六色的衣服堆成小山。

  “我们的兰兰天生丽质,穿啥都好看!”阮芷打了个哈哈,开始给素描纸上的春兰上色。

  “又在敷衍我,你看都没看!”李兰撅起嘴巴,拿掉阮芷手上的彩铅。

  “昨晚自诩贝齿嚼诗书,樱唇启清芬的‘兰心小姐’,醒来就庸脂俗粉挂壁了?可是同猪八戒睡的觉哦?”

  “八戒哥哥,你背娘子不背?”李兰用发簪挑起阮芷的下巴,媚眼如丝。

  阮芷一把握住酥手,“娘子恁地费腰,何以要以心相许?”

  李兰顺势坐进阮芷怀里,“身心健康,其乐无殇!相公要我身康还是心康?”

  “我看你,病入膏肓,当弃如糟糠!”阮芷打掉她的手,把鼻子凑向掌心,冷不丁被还没晕开的蓝风铃香水扎了个正着。

  她拿起湿巾擦了又擦,假装一脸嫌恶。如果不是眼前眉执意要参与无聊的爱情买卖,阮芷倒不介意让它多停留几秒。象征永远之牵绊的蓝风铃啊,谁能不爱呢?

  “你既没有药,又如何管我病不病的呢?”李兰抿了抿嘴唇,豆沙色口红将那张樱桃小嘴勾勒得恰到好处。

  “我宣布,心惜兰自治区正式成立!”宣字尚未出狱,在斜眼瞟见上挑的新月眉时,阮芷硬生生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口舌之中窖藏的娇嗔迂回婉转,眉眼间酝酿的傲娇却无处躲藏。李兰啊李兰,你到底是要做高高在上的白玉兰,可以弯下腰,但绝不屈尊降贵,与泥土平起平坐。

  欢乐的手机铃声适时打破沉默,屏幕上“Sam大叔”跃然而现,“药药药,切克闹”,六个钢镚儿从阮芷嘴里蹦出来。

  作为塑料姐妹,阮芷当然还是希望李兰幸福的,虽然爱情不过是男人为迷惑女人所营造的假象,可也许她是幸运的呢?每一朵带刺的玫瑰,都懂得如何出卖自己的娇艳以换取一场华丽冒险。

  “嘘”李兰将葱指放在唇边,她并不急着去接,待铃声响过第三遍,她才不紧不慢接起来,“喂,学长,什么事?”

  柔嫩的嗓音明明是在蜜里浸泡过,捞上来时却裹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冷美人成了冰糖美人,爱情的魔力啊。

  几番推辞之后,“那好吧,下周二不一定有空哦,但我尽量吧。”

  挂了电话,李兰如待产的母狼,尽情夸赞即将谋面的崽,“他声音好好听啊!他约我去骑单车!他还看了我随口一提的书!他……”

  “天呐,野猫发情都是这样的么?生吞鼠标都不带打嗝的!”

  “得了吧,你也会有这一天的,不要高兴得太早。”李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时间过得真快,明天就是周二了。李兰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那里没有星星,只有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山木,山有木兮木有枝,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开学的火车上,狭窄的过道,他的雨伞不小心钩坏了她的毛衣,于是互加了微信。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两人匹配了许多共同爱好:都酷爱心理学,热衷于骑单车,统计过周树人的N多小号……

  最一开始,李兰也是不冷不热,只到她发现成绩优异诸多社团title的他家境也不错,她才开始回应得积极了一些。名贵的药材,当然要用来治最顶级的公主病。这个公主呢,可以偶尔扮一下仆人,但不能忘了自己尊贵的身份。

  她偷偷去操场上看过他打网球,潇洒利落,帅哭一众迷妹。对于自告奋勇的俏丽球童,他从来只说谢谢和请让开,仿佛失明。

  多得我李兰内外兼修,不然还真割不下这块肥肉。这样想着,李兰很快进入了梦乡,梦里,山木送了她好大一捧玫瑰花,还对她说,小心刺哦,她开心地接过来,手上淋漓的鲜血却开得比红玫瑰还要娇艳。

  李兰被吓出一身汗,一看表,才五点一刻。那个梦,预示着什么呢?她用力闭眼,睡不着,干脆起来洗漱算了。

  阮芷还在熟睡,她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她,虽生在平凡之家,却有足够多的爱供她野蛮生长。不像自己,如一只金丝雀,精致的鸟笼圈养了自由,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都不过是等价交换。他们被蒙在鼓里,而自己心知肚明。所以,蒙在鼓里的人乐在其中,而我,永远在权衡。

  天终于亮了,李兰收拾好准备出门,精致的妆容和服饰愈发衬得她出挑,反观阮芷,简单的马尾和休闲装,“就这?不捯饬捯饬?万一看上他室友了怎么办?”

  “捯饬?被你学长看上了怎么办?”

  “绝!不!可!能!”

  两男两女一行四人在校门口碰了面,他们的目的地是十公里外的无涯山。相传文曲星在此渡劫飞升,据说摸了他钝化的石像,一窍不通也能通个零点七八。

                      《山木》

  来这里是山木的提议,李兰很喜欢的还魂草开的花很漂亮,他在崖壁上曾见到过。“好不容易应的约,当然要给她一个惊喜,应该不会要我跳下去吧?”没有回音的山谷,不值得你纵身一跃,可如果不试一试的话,又怎么听得到回音呢?

  十公里的路程并不算远,骑车的话,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可李兰穿着不合时宜的连衣裙,于是一路上走走停停,山木只得停下来等她。

  “此刻不应该是风儿撩起我的长发我的裙摆,我再撩动青葱的少年吗?”李兰望着前面那辆山地车并不存在的“后座”忿忿不平。

  山木慢悠悠推着车走在前面,他暗自好笑又忍不住得意,“挫一挫你的大小姐脾气。”

  手机上传来地震提示音,山木选择性忽略,地处华中平原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这些,有也只是余震,可以忽略不计。

  “山木,你看!”一声锐利的尖叫将山木的思绪从手机中拉了回来。他循着李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的山坡上,一大丛波斯菊开成小小花海。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喊自己的名字,是那样动听,令他失神。他回想起火车上,她花容失色的脸在抬起头时愣怔了一下,那一刻,她是不是也恍若隔世呢?到今天,每每想起,也总会情难自禁,仿佛灵魂从身体抽离,或许真的存在上辈子这一回事吧?

  “山木山木,你在干什么呀?快去给我摘了做花环嘛!”李兰不喜欢波斯菊,准确来说应该是不喜欢所有的菊科,不管它叫雏菊、金鸡菊还是大丽菊,总归还是菊花,喜欢它的人,生理、心理上多少都有点毛病。

  可是,要考验狩猎者的忠诚,猎物多少都要作出点牺牲。泰戈尔说“不要因为峭壁是高的,而让你的爱情坐在峭壁上。”我偏要!

  山木在一声声的呼唤中很快迷失了自我 ,什么男女平等相互奔赴,他只记得动物世界求偶法则,雄性必须卖力表演,否则会被淘汰出局。

  兰兰,我的好兰兰,多少趋之若鹜者为你想碎了心肝。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小心肝了。你像只狡黠的螃蟹,直着走只为掩饰自己的横行霸道。可我欢喜这霸道里藏着的小可爱呀,在卡片上写下“Bleeding shero 的李兰是你吗?”

  前面花丛中,美丽的螃蟹收起爪牙,一袭白纱温婉动人。山木用力蹬脚踏,奋起向前,像追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他身后,李兰坐在草坪上笑得明媚夺目。

  十米、五米、三米,山木在心里默念。

  哗一声响,李兰飞奔过去,“山木!”

  幸福的山木还未从他的美梦中清醒,就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山坡上。

  第二天,校部爆出了惊天大新闻,“某院四名学生周日骑车前往无涯山,其中一人被埋在余震压倒的残墙下,请各系主任密切关注学生动向!”

                      《阮芷》

  “兰兰,别哭了,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阮芷轻轻摇着哭成泪人的李兰,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李兰心中的自责和悔恨都不会减少半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不是我让他去摘花,不是我要看什么还魂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也不会再接受任何人!”

  阮芷觉得好笑,你接不接受活人,跟一个已死之人有什么关系呢?你高贵,你冷艳,你有的放矢,到头来,不过自编自导了一场悲剧。无数次睡梦中喊着他的名字,醒来却又骄矜地一次又一次拒绝人家的邀约。你何时才能明白,你热衷于演戏,只有关心你的人才屑于看戏。

  李兰已经连续消沉了好几天,课不去上,饭也不吃,阮芷实在看不下去了,“李兰兰,你这样是做给谁看?你如果真的愧疚,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爸妈,走,走啊!”她拖起椅子上蓬头垢面的李兰往外走。

  李兰死死扒住门框,“不,我不走,我没脸见人家爸妈!”

  “你不去,我就把你的事情传开,趁现在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李兰强打起精神,她们带了一些补品坐上了去往另一个城市的火车。

  李兰忐忑不安地站在阮芷身后。门开了,山木的爸爸开的门,他的妈妈倚在沙发上,无神双目在见到她俩时立刻恢复了神态,“你们是山木的同学吧?快进来坐。”

  “阿姨,我们是山木的好朋友,这是李兰。”阮芷退到一边。

  “兰兰呀,山木常跟我提起你,说他有一个异性兄弟……”

  “阿姨,我……”李兰惊慌失措,阮芷打断她的话,“兰兰,你不是说要给阿姨照片吗?”

  那张照片此刻正静静躺在李兰的包里,照片上骑单车的少年笑得如同头顶的阳光一样灿烂,这笑容,不知被泪水浸泡过多少遍。

  李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它翻出来,递了过去。

  “你们拿着吧,同学一场,留个念想,我看了也是伤心。”

  李兰正要收回手,阮芷截下照片,李兰啊李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阿姨,我们觉得您更需要它,您一定要开开心心的,这样山木的在天之灵才会安心。”

  山木的妈妈接过照片,搂在怀里,几秒钟不到,又很快平静地说出谢谢。

  阮芷的心脏不知被什么牵扯了一下:处处替别人着想的人,连悲伤都得装出快乐的样子。这样的妈妈,她的儿子当然也是善良的。

  早在李兰之前,阮芷就认识了山木,在一次灾区捐赠活动上,作为主要策划者之一,他的细腻和柔软超出了一位成年男性X染色体的承载力:细心检查捐赠衣物的口袋、扣子,并分门别类;翻出夹在书本里面的爱心卡片,谨防不当言论;最好笑的是有一件很好看的冲锋衣,拉链脱线了,他居然回宿舍拿了针线给缝好了,被同行的其他男生打趣为“小媳妇”。他大步流星忙进忙出,丝毫不担心这些琐事有损男子汉气概。直到翻出来两包“ABC”,他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之后,羞得满面通红,终于在看到袋子上贴着的粉色卡片时露出会心一笑。

  这张卡片,阮芷再清楚不过了,因为是她自己写的,想到灾区可能会有女娃娃需要这些但又不好直接拿出来,所以李兰成了“供货商”。

  如果不是李兰,我应该会想要和你成为很好的朋友,与蝴蝶追逐花朵无关的那种朋友。可惜啊,花朵去了开满蝴蝶的另一个世界。

  几年后,阮芷从山木爸妈的朋友圈得知,他们给山木又生了一个小妹妹,跟山木长得很像;李兰一直没有新的恋情,她最终嫁给了阮芷的堂哥,像山木一样善良温柔的男孩子,然而在婚礼上,这位美丽的新娘当着众人的面嫌弃新郎娘们儿唧唧。

  阮芷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美丽的错误,何时才会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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