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家后门一房之隔有一个园子,叫竹里园。那一块小小的地方,是我小时候的欢乐天堂。
园子不大,方方正正,四周用石头垒成七八十公分高的石墙,只在马路一侧中间随便开了一个口子,中间堆起几块石头,便算园子的门了。远远望去,看到的便是三棵黄皮果树,它们正好在一条对角线上,枝干粗壮,树叶繁茂,这三棵树几乎占了园子的三分之二,部分枝条伸进了邻居家的后院,有些枝条则越过石墙探出了马路。园子左边的角落里种了十几棵名为“夏日甜”的竹笋,外祖母专门为它们培高了土,用石头围了起来。不远处,有几株芭蕉依墙而生,右边紧挨着另一户人家的菜园,两家共用一道石墙,石墙边长着一丛丛灌木,藤蔓的触手爬上了角落里的桃树,像织了一张绿色的网。
园子里到处充满着无限趣味。蝉在黄皮果树上吟唱,天牛摆动着长长的触须在竹叶上探索,四脚蛇伏在石墙上晒太阳,一有点风吹草动,一溜烟便钻进石头缝里去了,如若想翻开石块逮住它,保不准还会有意外收获——一条通体黝黑发亮的蜈蚣,此时哪还顾得上逮四脚蛇,只管尖叫一声,双手立刻松开,扭身跳下石墙,惊魂未定的站在小路上直喘大气。
尽管如此害怕,我却执着的想要拥有一条四脚蛇,执念的源头是因为看到一位小伙伴从野外抓回来的四脚蛇下蛋了,这条四脚蛇被尼龙绳套住半截身子,另一端则系在饭桌腿上。我亲眼见到了那两“粒”小小的蛋,椭圆形,约莫小指指甲盖大小,表面光滑,蛋壳白中带点粉色,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甚至想趁小伙伴不注意顺手牵羊带走一个。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自己养一条,可外祖母园子里的四脚蛇太警觉了,我只能见到它的身影,根本碰不到它的身体,慢慢地,我就转移目标了。
石墙边的灌木丛我是不怕的,掀开厚厚的落叶,总能看见一些不知名的小昆虫,蚯蚓和蚂蚁是最常见的。一日听小伙伴说,他在自家后院搭了一个小棚专为蚂蚁安了一个家,成群结队的蚂蚁在里面安家落户,每天还会准时准点出来吃投喂的食物,还下了许多蛋。听着小伙伴绘声绘色的描述,我心又痒痒了,飞奔去到园子里,决定就地取材为蚂蚁搭个棚子,我用园子里捡的树枝做地桩,分上下两层,约三十公分高,周围用竹叶织成的围栏挡住,因担心下雨淋湿蚂蚁,我特意在棚顶铺了几层塑料袋,上面还盖了一些稻草,突发奇想给蚂蚁做了一架梯子,方便它们爬上二楼休息。看着完工的棚子,我转念一想,既然是养蚂蚁,没有食物怎么行呢?于是去外祖母家的铁锅里,狠狠抠起了一坨饭,偷偷带到园子里,放在棚子的上下层。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蚂蚁进来安家了,可等了两个小时,也没见蚂蚁来,我想大概是有人在园子里的缘故,于是我决定两天后再来,到那时候,棚里应该住满蚂蚁了吧。谁知当天晚上下起了大雨,我担心蚂蚁会被大雨冲走,整晚睡不着。第二天一早,我便冲到园子里,眼前的一切令我沮丧不已,棚子被雨冲垮了,一只蚂蚁也不见出来,米饭也没有了,想是园子里的老鼠吃完了。望着湿漉漉的园子,我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想养小动物的想法再次破灭。
园子里爬的物种我都逮不到,可在空中飞的我却手到擒来。用麻秆、篾片、裹上蜘蛛网,做成一个简易的粘蝉器,对着趴在黄皮果树上鸣叫的蝉,一粘一个准,粘住的蝉可不敢拿回家,玩不了多久便会放走,实在是太聒噪了。蜻蜓是捉得最多的,很少用网捕,都是用手捉,蜻蜓是随处可见的,它们喜欢停留在园子的石墙上,我便绕到它身后,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做出捏的模样,轻手轻脚的往前,慢慢移动,屏住呼吸,拇指和食指靠近蜻蜓的长尾巴,距离合适,一捏!一只大头蜻蜓就抓到了,用缝衣服的线绑住蜻蜓的尾部,另一头拿在手里,蜻蜓便像一只活风筝似的飞起来,如若大胆一些把手松开,任由蜻蜓拖着长长的线飞翔,也并无不妥,此时的蜻蜓飞不了多高,飞一会儿就要降落,你还是可以捉住它。等到天黑了便用剪刀把细线剪断,把蜻蜓放走,让它寻找栖息之地。
夏天的园子是最热闹,最有趣的。一场夏雨过后,外祖母喜欢牵着我的手去园子里砍竹笋,外祖母砍了竹笋会就地剥笋壳,我则在一旁收集砍下的老竹节,用一枚铁钉在竹节上打两个洞,再用细绳穿过系紧,一只小水桶就做好了,把它们藏在竹叶下面,日后招呼小伙伴们来“过家家”。很快,外祖母便起身把剥好的竹笋放进篮子,她需要趁着笋还新鲜赶紧拿回家焯水放凉,等到晚上用五花肉一炒,我能吃掉两大碗米饭。
外祖母回家后,我照例是要留在园子里玩的,彼时已放暑假,可以没有任何顾忌的尽情玩耍。我用稻草搓了一条长绳,把它挂在黄皮果树干上,使出浑身的力气打几个结,一个简易的秋千就做好了,我喜欢在上面飘来荡去的感觉,有时把握不住方向,有时力度不对,上方的绳子便会像麻花似的拧在一起,一直拧到头顶,还勒得我屁股生疼,我便挣脱绳子赶忙下来放松放松。
此时我的目光便集中在黄皮果树上了,像玻璃弹珠大小的黄皮果一串串挂在枝头,圆溜溜、黄澄澄、酸甜可口,过路的人见了都会忍不住驻足,伸手折一串下来解解馋。说也奇怪,村里的田野、山坡、小溪、湖泊我都玩遍了,就是不会爬树,好几次下定决心,一定要爬到黄皮果树上摘果子,可每次上到1米左右就不敢往上了,腿软无力,头晕目眩,双手紧紧抓住树干,大气也不敢喘,感觉随时要掉下去,就连站上石墙摘伸出园外的果子都战战兢兢,最后只能用钩子把黄皮果拧下来。十几年后,我才恍然大悟,这种行为称之为“恐高”。好在我比较容易满足,能亲手摘下几个黄皮果吃就很开心了,其余的外祖母要摘下来拿去街上卖。
中元节前后,黄皮果成熟得刚刚好,味道最正宗。每到这时,外祖母便会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摘果子,用牵牛的绳子穿过箩筐的绳结,拿住其中一头一直爬到树顶,再把绳子往回收,箩筐就会上升,上到一个合适的高度便把绳子系在树干上,把摘到的果子放在筐里,等筐装满了,解开绳子,慢慢放下。我则负责把黄皮果拿出来,把叶子全摘干净,在地上码整齐,偶尔会有小失误,果子扔不到筐里,就径直落在地上,这可便宜了我。落在地上的果子十有八九会开裂,卖不出去,可是很甜,这一天,我总能大饱口福。
现如今,园子的模样已不复从前。外祖母年事已高,竹子鲜于打理,日渐枯萎,芭蕉树不再冒新苗了,一边的石墙已坍塌,因建房和修路砍掉了两颗黄皮果树,聒噪的蝉鸣,漫天飞舞的蜻蜓也不见踪影了,这些承载我美好童年的事物终究只能留给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