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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天,屋子里的木柴也烧了个精光。
男人翻了翻快灭掉的火堆,未燃尽的木炭遇到空气像回光返照一样腾地又着了起来。他看了看家中比脸都干净的锅碗,站起身,披上一件破烂的大袄向外走去。
男人叫刘二,是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子。没有正经职业,缺钱的时候就出去偷,偷来就去吃喝嫖赌花个精光。
寒冬腊月,他趟着埋到脚脖子的积雪,走了一段,转身看着洁白平滑的雪地留下一串脚印。他肚子再次‘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刘二叹了口气道:“连着几天大雪,老天爷是要饿死我啊!”钱已经花完了,下雪天也无法去偷。因为雪地会留下脚印,容易被抓。
他漫无目地地在街上游荡着,想看看哪里的铺子还开着门,他可以进去顺点东西。
皑皑大雪,映得晚间的天空透亮,刘二走了揣着破袄走了一路,两边的店铺都打烊了。
就在他走到街头时,前面雪白的地面上有一团黑呼呼的东西,看着像个包袱。
刘二赶忙跑了过去,伸手就拿,结果没拿起来揪了一手的毛,他趴近了细看才发现这是条大黑狗蜷缩着。“这下有肉吃了,没白出来一趟。”刘二高兴地扛起大黑狗,却发现黑狗下面还有个包裹,“嘿!难道是钱。”刘二嘻滋滋地拉过包袱,里面包裹着一个小小婴儿。
“真晦气是个死孩子。”刘二啐了口口水,将手上的孩子直接扔到雪地里,刚要走,那快冻死的大黑狗挣扎着跳了下去,在婴儿旁边嗅来嗅去,还用长舌头舔舐着婴儿的小脸,只听见襁褓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哇~哇~。
他上前来看着雪中哇哇大哭地婴儿不可思议道:“你这孩子倒是命硬,我还以为死了,原来是睡着了。老天让我碰见你也算是咱俩的缘分,你没爹,我没儿,以后我就是你爹,你就是我儿。我叫刘二,你就叫刘三,这大黑狗有灵性把你护在身下,救你一命,你才没冻死,也算是狗救的,小名就叫狗娃。”说完自己觉得不对劲,心想,“狗救的,那我不成狗了,应该是大黑狗和我救的。”刘二自己想通了满意地笑了起来,抱着娃回家去了。
两夜无眠。
第三天一早,刘二就顶着俩黑眼圈在街上疯狂地砸门,怀中的孩子已经哭了两天了,这会饿的都没有哭的力气了,喂什么都不吃,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有奶没有,快开门。”刘二边砸门边喊。
“找奶去怡春院啊!我这酒铺可没奶。”店家打趣道。
“去你娘的,我问谁家有奶水,我儿子快饿死了。”刘二气着急地说。
“张大财主家的夫人前几天刚生了个千金,这张大财主都五十了无子无女,新续弦的夫人还给他留了个后人,估计正高兴呐,你去他家看看说不定还能赏你口奶喝。”店家笑嘻嘻地打趣道。
“去你的吧!”刘二没心思跟他闲扯骂了一句就离开了。
他从酒家出来,直奔张财主家。这高门大院走正门肯定进不去,却也难不倒他,做贼的不会飞檐走壁,早饿死了。
他将狗娃绑在背上,翻身跳上墙头。白天虽有仆人在院中进进出出,却也都给避开了。
他来到张大财主媳妇的卧房,见四下无人,走了进去。
“给他喂奶。”刘二将狗娃递到面前。
女人正在床上休息,猛地一惊还未呼喊一把尖刀就抵在了她脖子上。
刘二恶狠狠地说道:“你敢喊我就杀你全家,我儿子快饿死了,你要把我儿子喂饱,我就放了你。”
女人惊慌不已,却也不敢声张。她小心点了点头,接过孩子。
刘二转过身去,坐在桌前吃起了茶水点心。
孩子吃饱后睡着了,刘二看着孩子睡得安稳也高兴了起来,他算是给孩子找到了个奶娘,这下自己儿子饿不死喽。他将孩子绑在身上高兴地说道:"张夫人,我刘某别无他求,就是想给孩子找个奶娘,我晚上三更还来,你要是敢报官我就杀你全家。"
刘二说完就跳窗而去了。
留下惊魂未定的女人赶紧关窗插门将屋子堵得严严实实。
刘二看着怀中孩子的模样甚是可爱,圆滚滚的大眼睛瞪着他,嘴里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他和孩子贴了贴脸亲昵地说道:“爹没啥本事,但是你放心爹会把你好好养大的。”
刘二跑了半个城,才背着狗娃在大街上找了份饭店跑堂的工作。
同是小偷的王轻刚好来店里吃饭,碰见刘二,凑上前偷偷问道:“二哥,你这是干什么,晚上多跑几趟不就有钱了,在这端茶倒水的受人使唤多憋屈,你要是有难处告诉兄弟,兄弟劫富济你。”
刘二笑道:“多谢兄弟好意,我有儿子啦,已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以后不能让人指着我儿子的脸说他爹是个贼吧,也再不干那些混账勾当,好好挣些干净钱把我儿子养大成人,看他成家立业,我就满足了。”
王轻还想说些什么,刘二把菜放下说了句:“客官请慢用。”转身离去。
王轻若有所思地看着忙碌地刘二,心中十分可惜。
刘二在他们这行也小有名气,人送外号“赛狸猫”,没有他偷不到的。
晚上刘二如约而至,他翻进张府,来到大夫人门前。
他轻轻推了推,发现门里面反锁着,一下火就冲上了头,“这娘们,我都提前说了,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他拿出一个又薄又长的特制小刀,插进门缝里,将门后挡门的木栓慢慢拨开,“吱~”门开了,刘二侧身闪进屋将门重新关好。
张夫人手握一把刀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室内黑压压的。
刘二摸索着来到床边却被张夫人一刀划破了手臂,鲜血直流,刘二疼得直冒冷汗,却不敢发出声音。
“求你别来了,让人发现你我都活不成,这银子足够你们生活了,快走。”张夫人拿刀的手瑟瑟发抖地哀求着,又从床边摸出一包银子扔了过去。
先不说刘二没有伤害她,单孤男寡女半夜三更共处一室就有通奸之嫌,被人发现不是处死就是发配。
更要命的是,这人竟要天天来,张夫人深知这事的严重,就准备了一包银子,想从根上解决这个问题。
刘二忍痛捡起银子,揣进怀里,看这架势儿子今天是没奶喝了,他捂着胳膊开门出去,刚露头就被两把钢刀架在脖子上。
刘二不敢动,两只眼睛转动着环顾四周,只见张大财主领这一众家丁站在墙边,像是早就埋伏在此。
“老爷,我就说大夫人与外男私通,现在人赃并获。”说话的是张财主的小妾姚星儿,大夫人怀孕生产期间都是她在侍奉。
白天大夫人受到惊吓,闭门一天不吃不喝,晚上又将守夜的人都打发走了,这姚星儿觉得事出反常,便留了个心眼偷偷地在外观察。
果然,三更时候有一男子鬼鬼祟祟地进了大夫人的房间,姚星儿立马让人通知张财主,把大夫人的屋子给围了起来。
“老爷,搜出一包银子,和一孩子。”管家将刘二身上的银子和孩子交给老爷,那包银子的荷包是丝绸制的,一看就不是这身着粗布麻衣刘二的东西。
“好大的胆子,敢来私会我的女人,把个奸夫给我往死里打。”手下的人听令,挥动的棍子似雨点一般朝刘二打去。
屋内的大夫人闻声奔了出来,她跪在张财主面前喊道:“老爷,他什么也没做,就偷了包银子。”
张财主一脚将大夫人踹倒在地,恶狠狠地说道:“娼妇,哪里有人偷东西带个孩子的,说这是不是你们的孽种?”
刘二被打得动弹不得,只能抱头嘶吼道:“我和大夫人是清白的,我就是来给孩子讨口奶喝。”
这话一出,大夫人更说不清了,她绝望地看着天,泪流满面。在这世俗的世代,纵使他们真的清白,又有谁肯相信?
张大财主气得瑟瑟发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报官!”
自古以来,通奸之罪都是极重。古有:“禁止淫佚,男女浩诚,夫为寄之,杀之无罪。"
就是通奸的人被其丈夫抓到杀了也是不犯法的,不过官府还是规定要先上报,才可以自行处置。
“老爷,您看这是夫人生的小公子啊!”一老妇人说道。
老妇人是张财主的家奴,伺候了张家三代人,说话还是很有些分量的。
张财主听到疑惑地看着老妇人问道:“王婶,你说什么?”
王婶将孩子送上前去:“老爷您看,这孩子的鼻尖有颗红痣,他就是大夫人生下的那个没有气息的孩子啊!”
张大财主仔细看了看,自己夭折的孩子鼻尖有一颗红痣,这孩子也有,连样貌也一模一样。
“姚星儿,这是怎么回事?”张财主怒道。
原来,大夫人生产之时,姚星儿提前买通了稳婆,要是生下男孩就想办法弄死,以绝后患,省得长大后跟自己争家产。
谁知,大夫人先生了个女婴,又生了个男婴,这个男婴生下来不会哭也没有呼吸。稳婆就谎称是生太久憋死了。
姚星儿见状,也忙给张财主吹耳边风,说什么双生胎夭折一个不吉利,让老爷赶快把这孩子处理掉。
张财主老来得子虽很事不舍,但还是同意她去处理这件事。
可是,她已经让手下的丫鬟把死婴埋了,此时又活着出现在这里,她又惊又恐,连连质问丫鬟怎么回事。
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她颤颤巍巍地说:“二夫人让我把小少爷扔到南山给埋了,我刚跑出府小少爷就哇哇地哭,他没死,可是我也不敢带他回去,被二夫人知道会打死我的,没有办法我就把小少爷扔在雪地里,自己回去告诉二夫人孩子已经埋掉了。”
张财主抱着婴儿内心五谷杂陈,已知大概,他将夫人扶起,问刘二:“你这孩子哪里来的。”
刘二被打的满脸是血,他用衣袖擦了下眼上的血说道:“老子捡的怎么着。”
“那你半夜来我家干什么?”
“半夜来?我白天已经来过一次了,这城中就你夫人有奶,我不来你家我去哪,我儿子没奶吃要饿死的。”刘二理直气壮地说。
刘财主看着大夫人泪流满面心疼不已,反手就给了姚星儿一巴掌,怒道:“平日我待你不薄,你竟敢残害我的儿子,我与你休书一封,你给我滚出去,从此不准再踏进张家半步。”
说完让人把鬼哭狼嚎地姚星儿拉了出去。
张财主愧疚扶起刘二说道:“恩人啊,是张某鲁莽了,您和我夫人不光是清白的,您还救了我儿,您是我张家的恩人啊!从今天起,您就是我儿的义父。”
刘二拂开张财主的手,淡淡说道:“我刘二之前虽是个混蛋,但是我遇见这孩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依靠了,再不干那些混事。既然是你的儿子,就归还给你,我自己孤身一人习惯了。”
刘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众人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不禁小声议论道:“这人真傻,当了小少爷的干爹以后就吃喝不愁了,竟然放弃怎么想的,真是蠢。”
刘二出了张府泪流满面,虽然短短几天,他真的将这孩子视如己出,也是自己后半生的念想,这下念想又断了不由得辛酸不已。
对于张财主的好意挽留刘二更是不敢答应。
这张财主在贼圈是出了名的狠人,没人敢偷他家,倒不是他家戒备多么森严。
有次,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偷他家东西被当场抓到,张财主就让手下生生将那孩子的脚筋给挑断了,然后打了个半死扔到街上说这就是偷他家的下场。那孩子双脚残废,又被打得太狠,没多久就死在了一个破烂的牛棚里。
刘二不相信睚眦必报的人能有这好心,他想起张财主笑面虎似的脸更是一刻也不敢多留,只觉得今天捡了一条命,也不敢回家直接来到了昔日的偷友王轻家里。
王轻听了他的事贱兮兮地打趣道:“人家留你好吃好住,你干嘛来我这破庙啊!没吃没喝的,可别怠慢了你。”
“我总觉得心慌得厉害,你去盯着我家那边看看有什么情况?”
王轻说道:“行,看八成有人想要你的命啊,谁让你睡人家媳妇,还抱人家孩子。”
刘二也没闲心跟他扯淡,被打得浑身酸痛,扯过被子蒙头就睡。
天快亮的时候,王轻才回来,公鸡一声接着一声打着鸣。
“刘二,还睡呐刘二,你大爷的还真让我给说着了。我在你家附近蹲了小半宿,终于来了两个人进你家了,我等他们走了进去一看,被子扎了几个洞。”
刘二不解:“不是都说明白了吗?还让我当干爹,背后又派人来杀我,什么意思?”
王轻都有点看不过去了说道:“刘二,你是真二啊!他那么说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你要是留,等风头过了你就得死,你不留,那就更得死了,毕竟,你跟他媳妇不清不楚的,他能咽下这口气,还好你来这了,他们找不到也只能作罢。”
刘二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晕的厉害。一连又躺了七八天,这伤才好得差不多,以前身上有伤光顾着肉疼了,这身体一好,反而觉得心里酸痛酸痛的。
半夜三更,刘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拍了拍躺在身边的王轻说道:“兄弟啊,我想我家狗娃子了,咱俩去看他一眼吧,我这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他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王轻睡得正香,被他吵醒不耐烦道:“你可别闲吃萝卜淡操心了,人家那是亲爹,是财主,能不比你这偷鸡摸狗的养的好,你去看看,人家门口拴的狗都比咱俩吃的好!”
刘二叹了口气道:“你不去我去,我看他好好的,我就回来。”
依旧天寒地冻,刘二熟练地翻身来到张财主家,看见原本大夫人的卧房被布置城了灵堂,里面只点了几支昏暗摇曳的蜡烛。
烧纸的火盆也熄灭了,只有一个守灵的人在乎乎大睡。
刘二蹑手捏脚来到守灵人旁边,上前捂着守灵人的嘴,问道:“大夫人怎么死的,别喊,不然杀了你。”
守灵人吓得连连点头说道:“大夫人生病暴毙了。”
刘二看了看棺中的大夫人,面色发青,唇色乌黑,形如枯槁,跟以前满面红光时判若两人,显然是被毒死的。
这张财主当真是好狠的心,就因为自己和大夫人共处一室就把两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想方设法害人,
贞洁名声竟然比人命还重,刘二有些不能理解。
“小公子在哪?”他恶狠狠地问道。
“住在东南边房里。”
刘二一个手刀将守灵人砍晕,来到东南边卧房,他跳窗而入,见狗娃躺在小床里正在酣睡。
他轻轻地抱起说道;“狗娃爹来接你了,你亲爹不是个东西害死了你娘,以后你就跟我过吧。”
然后带着狗娃扬长而去,留下一张纸条写着,
“钱财万两又怎样,没有子孙福满堂。
去母留子心太狠,孤寡绝户一人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