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天再来的时候
遗忘了的百花谷里的花
依旧在在同一个山谷生长
在羊齿的浓荫处
依然会有昔日的馨香
这是一个朦胧的季节,朦胧到,自己竟也会记不清时间。在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季节,我跌跌撞撞地遇上了他,踉踉跄跄地感受到了朦胧的爱。我想,喜欢可以简单到是一个人带给你的清爽,简单到让你甘愿埋藏下一份夜深篱落一灯明的等候。
————青箩
NO.1
夜,很清冷,而城里的夜总是那么炫丽,永远亮的如白昼。路边稀散着的街灯挥撒着银白色的光辉,万籁氤氲着夜的冷酷。
月上稍头,夜色掩不住的寒气清晰可感。
银冷月光倾斜下的青石板铺成的深巷中,散发着未被岁月流沙洗去往日威严的铜环大门前,久久应照着一抹细长的皎皎暗影,一个身材瘦小身子单薄的女孩久久伫立着。
即使在朦胧幽暗月色下,却依旧难掩被衣服层层包裹而略显臃肿的女孩身上散发着的秀气。一双眸灵动清澈如水,无暇纯净得与这阴暗格格不入。
夜风凛冽刺骨,即使身在如诗画般的烟雨江南小巷中,脑海中顿时也只剩下一个“冷”字,再无暇顾及其他。
女孩身上裹着厚厚的大红袄,下身只穿着一条单薄而又褶皱贴身的秋裤,看上去好不协调。不过女孩终究丝毫不会注意这些,因为她手上还提着一个笨重的破漆大包箱。
女孩冷冷发抖,不由打了个战栗。
尽管天气是如此之冷,女孩却依旧一动不动,紧紧的咬着双唇,小脸也略显苍白,心里忐忑地犹豫着要不要去叩响铜环。
青箩是个十分清秀的农家女,刚过豆蔻年华,由于家里有个不成器好赌将钱财挥霍一空还欠下不少债务的大哥,稍大一点的青箩每年寒暑假都会到城里打工,城里房租贵,便只好借宿在表姐尹瑟家。
只是青箩这个表姐似乎对她十分不喜,每次总是对她冷冰冰爱理不理的。
“嗒嗒嗒”,是门环敲击大门的淳厚声。
“表姐,我是青箩。”她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喊出了口。寒风噤弱,身子疆颤。
沉默是许久等待的唯一回应。
青箩抿着唇,正准备再次开口时,一束昏黄耀眼的灯光照到了青箩尖廋的脸上;门,开了。
似乎变得柔和的月光倾泻下, 一个青年男生背着灯光映入眼帘。
白衬衫,牛仔裤。
简单,清爽。
尤其是男生脸上挂着一个暖心的微笑,似乎还带着来自乡下熟悉的热情。
青箩立即对他生出了一份好感“你好感,却却地问道;“请问这儿是尹瑟表姐家吗?”
“你是她的表妹?”男生似乎十分吃惊的样子。
“呵,”男生抱歉地笑了笑。
“外边冷,进来吧。需要帮忙吗,手上行李挺沉,递过来吧!”男生伸出了手,脸上暖心的笑未曾褪去。
“不,不用了,我还是自己提吧!”青箩有些腼腆,涩涩地说道。
男生脸上依旧那般明朗;“还是我帮你吧!”
他的手毫无防备地伸过去,握住了青箩那只紧紧抓着行李箱的冰冷的手。他的手,温暖,舒适。青箩能够清晰感觉到,那抹来自他手心的温度。
虽是一瞬,可青箩却十分沉醉,那抹温度,却有如电击一般刹那失神,却犹如长达永恒之感。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虽然青箩也不知道,永恒是多久,只知道,此刻整个被束缚着的灵魂,格外松弛,心安。
静了,或者应该说是死寂。
男生眼神里似乎也闪烁着一刹怪异,当即,两人似乎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都下意识地去推开。
“啪”,行李箱脱离了控制,开始在空中做着平抛运动,瞬间呈弧线措手不及地突然降落在院里的小花坛中。一盆君子兰应声而破。
破碎散落了一地的瓷瓦碎片与飞溅的泥土将小院毁得一片狼藉。似乎在诉说着方才的不幸。
青箩只是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怔怔的。然而此刻内心的汹涌澎湃,时刻不在提醒着她,她闯祸了。
“怎么了?”冰冷的声音隐含着一丝责骂。
走出来的是一位与青箩年纪相仿的女孩。打扮得十分美丽,脸上厚厚的脂粉掩盖住了这个年龄独有的青涩,长直的头发随意下垂,齐膝的短裙略显性感。
青箩的脸色惨白得去一张纸,笑的有些勉强,噤若寒蝉,如履薄冰。正如偷儿行盗之事时被主人逮捕一般抓狂惶恐如坠深谷的心凉。
“表姐……”来人正是青箩的表姐,尹瑟。许是动静太大,惊扰到了屋里的人。
“对,对不起。”青箩低着头,一味仓皇地道着歉。她不敢再对上那双此刻狠厉的眸。
“怎么搞的,笨手笨脚的,真让人心烦!怎么,哑了,干嘛低着头,是心虚么?别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碍眼。…”
“阿瑟,对不起,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一双眸平静如水,白衬衫,牛仔裤,此刻却衬得愈发高挑,帅气。
尹瑟缓缓地转过身去,不由有些哑然。方才的怒气瞬间已然消减大半,竟有些柔情似水的意味。
“以陌?干嘛替她说话,你不知道…”
以陌,原来他的名字叫以陌。母亲曾说,每一个名字都有它独特的意味,青箩虽不知道是何意,只觉得听着十分舒坦。
“好了尹瑟,进屋去吧,我也该走了。”
“以陌!”尹瑟板着脸。长发飘逸,依旧是那般美。
果然,他终是转过身来。“
“对了,谢谢你为我找到那张十年前的的专辑。”
话毕,已消失在门口拐角处。
“还不快清理干净再进屋。”尹瑟嗔视着瞟了青箩一眼,眼里尽是愤恨。
“哦。”青箩随意看了看路边若隐若现的一排排街灯。依旧氤氲着的光芒,照亮了行人稀少的沥青路…暗自一个微笑,她看着那光,脑中却不由浮现出初识的何以陌抿唇一笑。
暖暖的,远处,那街灯,似乎也亮亮的照亮了世界每一个破落暗黑之角…
NO.2
可是没有人
没有人会记得我们
和我们曾经有过的欢乐和悲伤
这世界,大概没有人能够解释,也没有人能够预测,为何会莫名心悸,莫明担忧,莫名地去考虑一切本不该考虑的那场明明不可能属于青春的邂逅。但我别无选择。也许,我所拥有最美好的,只剩下那片合欢老树的浓荫……因为,我永远从未拥有那样美好的权利。
————尘埃女孩
之后的几天,一如往昔归于平静,再无波澜。青箩也很快就被姨母安排进了小院旁花木丛生的一处空闲间,青箩偶尔也还是会想起青石板门前那天昏暗灯光下的那抹青瘦,还是会想起那个叫何以陌的男生淡然一笑,心底不由一阵暖意涌起。
青箩也曾心生渴望,思虑着下工后的某天黄昏,在熟悉的地点,大门前,轻扣门环,再次看似不经意地相遇…哪怕如同空气中的尘灰,致一句谢也好。
然而青箩与何以陌再度相遇,是在一个无意间送鲜花赚外快的墓园。
彼时青箩攥着手里的订单,赶急着捧着花儿在墓园里寻找下订单的订主。
“请问一下,你是叫青箩的那个女孩吗?”尽管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青箩还是在第一反应就认出了何以陌。
何以陌眼里昔日的亮烁此刻已尽剩下一片仿佛埋藏深海的阴翳,并未对青箩的出现有一丝讶然。
“嗯,是。你就是那个叫什么‘以伊陌世’的订主吗?”青箩闪过一丝落寞,是啊,她这样一个仅系一面之缘又平凡的女孩,他又怎么可能会还记得呢?但为了避免尴尬,青箩也故作生分。
“嗯,订单递过来,我签收了你就可以走了。”
他的声音有些微哽咽,脸上的阴翳随着天寒吐出的丝丝温热一同凝结成蒸汽。
青箩望了望静静躺在手里被寒风煞得微焉枯弥的花儿,无息间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他要祭奠的人,该是对他极其重要,其间也有一段于他而言值得珍念的时光吧。朋友,同学,或者是…亲人。青箩傻傻的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内心有一份汹涌澎湃也在微妙着,一阵感伤化作飘零的思绪慢慢散漫荡漾开来…
是下工的傍晚。
开门的是尹瑟。她头发凌乱着,见了青箩,便准备将门死死的关住。
青箩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时竟将门死死地抓得很牢。
这是尹瑟第一次低头,淡淡的道了一句进屋,再无其它。风有些大,冰冷地拨撩着尹瑟精致的琐式长裙。这是青箩第一次发现,平日里冷漠的尹瑟在风中显得那么单薄,轻如蓬蒿。
借着皎月余辉,尹瑟微微凌乱起舞的长发掩盖着的左脸上澄澈惊心沟壑交错着的泪痕渐渐若隐若现。
“表姐…”青箩恰巧对上那双柔弱中带伤难得清明的眸,瞬时萎缩得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进屋,就快睡吧。什么都不要问,好么?青箩,就当你从未认识过我…”尹瑟拂了拂额前的刘海,闪现出难得一见的温柔。
大概青箩一生也不会忘记那个场景。院里斑驳的树影下,碎瓷片横七竖八地散落了一地,就连往昔里尹瑟用心最多照顾的那些花儿,此刻已被苦痛的连根拔起,绞成一片,萎靡枯烂。
地上还有血迹,她,看见了何以陌狼狈不堪地赤着脚站在瓦砾堆上,一步,一步走过。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坚毅,血在流,泪也在悲伤蔓延。已分不清到底是因何而啜泣,心如坠狱,万斤沉石。
白衣牛仔裤的男生倔强地仰着头,沾着血不复往昔白皙的手紧紧掐着,指甲入骨。
“你终究不是她…她沉默少语,她…始终是我心目中的良人啊…你错了,她从未离开过,我也从未怪过你…”
青年望望脚下,“这,就当作是我的最后一次容忍,以后…我不会再来了,我曾说过,她只是她,无可替代。”
白衣青年倔强而又隐忍,就这样,径直一步步退出小院。未曾,回头。
“他终是走了,还是散了…为什么我为他做的一切,他不曾目睹,毫不关心,他可知我为了那张专辑,大冷天跑过了多少条街,淋过多少场雨…而他,仅是为了守护那一点残存的回忆,死人,永远比活人珍贵…”
何以陌一走,尹瑟便如断线木偶一般,瘫坐在地,再无力,顾及一切。
青箩已毫无记忆,自己是怎样扶尹瑟进屋的,只记得,一惯冷漠的表姐尹瑟,卸下了所有伪装,紧紧的一把从身后抱住她,半颤半抖地道了道:“冷,好冷…”
很久以后,那还是在尹瑟没有出事的时候。青箩才知道,关于何以陌的许多事,才明白,当初尹瑟冷彻心骨的绝望。才知道,关于那个口中的“她”;在何以陌的世界中自私到除了他自己,仅剩下一份逝去的念想。她从不曾知道一切,至少不愿知道,完美到天使般的他曾经的过错与错失的理智…
十三岁那年的何以陌,还是一个落后城区家境不好甚至有些自卑的男孩。和青箩一样,有着灰白热的过去,那段时间,父亲下岗,母亲离世。
那时候的何以陌,遇见了同住A城区,闲暇时常憩于老合欢树下对他嫣然一笑的女孩。
明净,美好。
女孩总是再日落时间捧着同一本书,带着阳光一样醉人的笑独自沉醉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女孩的脸,很苍白,就连娴静的睫毛,也染上了花白。
那一刻,何以陌的心坠入深海,他才明白,她就是A区中常被谈起人人避而远之的白血病女孩儿。他似乎知道了,为何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单薄得如同风中稍纵即逝的蓬草。
之后的每天,十三岁的何以陌都会不由自主地靠近行人稀少的那片绿荫“禁地”,安静的他似乎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芒,让他如飞蛾般,不顾一切地靠近,毁灭沉论。
于是,他每天情愿不顾一切地跟在她身后,为她顶冒风雨拿药,夕阳余晖中陪她静静看书。尽管他们之间更像是陌生人一般,少有搭话。她也只会尽量的说一些足够简单的词语,比如“药”。
十三岁的何以陌知道,她深掩着一度经久不开的心门,她畏惧,她彷徨,她怕自己多说一个字而把他人也带进这无尽深渊…
就这样,岁月静好地过了两年。两年里,她还是很少说话,他上了本市一所重点高中。家境慢慢的改变,也认识了同在一班的许多如尹瑟一般的女孩,也包括尹瑟。
他不知道,在他慢慢为世俗改变偶然间背着一个叫尹瑟的女孩去医务室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了有自私的权利。
十五岁跌跌撞撞初进高一的秋天,周末一次班级集体聚会。因为尹瑟,何以陌并未一如往常一样不假思索着拒绝。尹瑟看到,沉思良久后的何以陌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也就是在那次聚会,那个在合欢花树下对他嫣然一笑的女孩旧疾突发,她挣扎着,找不到她信任的何以陌,找不到,维持了她十四年生命的,药。冷冷的,淡淡的,如玫瑰般收敛起她浑身的刺,枯萎,凋零。
她走了。一如往昔静静躺在早已备好的冰棺里,苍白的容颜如莲花般,夏开,秋落。
后来,以及后来的后来,何以陌疯狂地缅怀她生前的一切,也包括那张她最喜欢却一直找不到的老专辑。
又后来,也就是现在,青箩去到了有他们的城市,经历了这样一场浮华而又虚假的梦。
NO.3
而时光越来越远 终于
只剩下几件佚名的诗 和
一抹
淡淡的斜阳
我曾以为,我是他生命中的女主角,至少曾经是。可我后来知道,也最终知道,他爱的,始终只有他自己…我不后悔,在这最痛苦挣扎的时候,选择了离开,像他生命中的那个女孩一样,在冰棺里度过她所有还剩下的腐朽。剩下的时间里,至少,还会有我悄悄挂上他檐角的那串风铃,在默默地替代着我照顾他。
————尹瑟
故事终了,青箩痴痴傻傻地偶尔还是会路过这里,曾经有他们来过的地方。
“阿姨,您站这儿很久了,是不是走错路了?妈妈说,迷路的人,天黑了,星星会带他们回家的…”
青箩慢慢仰起头,用冰冷的手抚摸着眼前不暗世事的绑着两条羊角辫的孩童。眼框中蓦地就闪过一滳泪,好久以前,还记得那是秋天的时候,小尹瑟和她也一同手拉着手,就在这条深巷里…
五年前, 尹瑟走了,事发三天后在墓园里的树林子里发现的。她的手里还紧紧的抓着安眠药,难得娴静的躺着。
“青箩,走了,上车。”青箩忙应着,男人穿着西装打着领结,正在后备箱里搬东西。
——————全文完
注:本文文段前小诗节选自席慕容诗作:《结局》。